她举起衣袖,似欲作拂鬓之举,忽觉以此际情状,这动作委实是怪异的,遂临时改道,掸了掸身上观音兜。
积了满兜的雪,“蓬”地散开,有些粘在发丝上,被口鼻呼出的热气暖化,濡湿了鬓角。
“我确实一直都存了这个念头。原先还不强烈,直到夫人进得东宫,民女便觉着,民女自个儿挑的主子,果然不一般。”她笑看郭婉,抛去一切伪装,直陈其事。
“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大的,果然不出所料。”郭婉点点头,不去看她,丽颜微侧,可见微弯的唇角。
随后,她便发出长长的喟叹:“明心啊明心,你且说说,留一个这样的你在身边,我如何敢用?又如何放心?”
她摇了一下头,转首去看明心,目中隐了些嘲讽:“你怕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来处罢?”
明心面色陡变。
“你父亲、你一家子是从何处来的,你莫非忘了?”郭婉又问,眉眼间,难得地存了一分认真。
“我真是不能懂你。”她看着明心,有疑惑,亦有不解:“进宫哪得那般简单?你以为皇宫禁地,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随意来去的么?”
明心父亲为康王幕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其进后宫?
元嘉帝又没疯,明心又非美到叫人愿以一国倾之的地步,她哪来的笃信?
“我原先自是不敢这般想的。”明心低下头,然而,下一息,她忽又抬首,眸光热切:“可是,夫人不也进了东宫么?”
她的面上涌起浓烈的切盼:“原先我只想着,跟在夫人身边,长些见识,再一展所长,助夫人登高。可是,夫人如今岂是登高,简直就是一步登天!而以夫人境况,这一步原本极难走,夫人却偏偏走到了,我……”
“所以你就认为,我郭婉既能以再醮之身得入东宫,你也可以,是不是?”郭婉打断她,一脸似笑非笑。
郭婉举目环视,蓦然喟叹:“你问的这些,我如今先不能答。却有件事,我要先问你。”
她的视线,久久凝于极辽远的某处,似观暮色涌苍天,又好像在单纯地出神。
“这件事已然发生了,以长公主殿下的手段,此时此刻,你明心的名字,想必已然呈于她老人家的跟前,补救是补救不来的,除非你永不回京。”她笑了一下,对着苍莽莽的天与地,并不向着任何人。
“当然,如今看来,你与我约定的连离京两月之期都未守,可见,叫你舍下这大好京城,你是做不到的,而你悄悄潜回京城,想来也是回来瞧瞧,我当日布局,到底为的什么。”
郭婉又道,抬袖掠鬓,缓步前行:“如今事发,我的一切图谋都在你眼前。如今我便很想知道,依你的境况,你觉着,该如何收场?”
她终于勉为其难地回头,水波潋滟的眸,流光转盼,教人竟不能看清那眸底深处的意味。
“我先说一声,别装。”她的声音是含着笑的,可听在耳中,却有刻骨的讽刺:
“别装着你什么都没打算好,就冲到我面前来讨说辞;也别装着你只是来讨说辞、只想在我跟前效力、只想做我的仆从,你没这么忠心;更别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就好像你心底里有多瞧得起我似的。”
郭婉红润的唇撇向一旁,面带揶揄:“你胸中丘壑何止千万,露于人前者,不过一角而已。现如今我就给你个机会,你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明心很快地接口,没有分毫犹豫,好似这样的对话才正是她所需,又似是怕时间不够,速战速决。
她直身而起,看了郭婉一会儿,唇边浮起淡薄的笑:“夫人果然与众不同,委实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可惜,我与夫人终究缘浅,这也是天意罢。”
她叹一声,视线转向东南,神情似怅怅,眸光却如烛焰,幽然晃动:“夫人问我想要什么,那么我也就实话实说。”
她微微垂眸,一只手却缩向身前,借身体挡住身后的珍珠与玛瑙,骈指东南,神情陡然变得狂热:“我想去那里!”
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指向那一处,但她散发幽焰的眸,却正遥望着那里。
灰云积卷的天空下,是连绵不尽的大雪,巍峨皇城早被云气覆盖,唯高大的双阙耸立着,似承接天地之威,煌煌煊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