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一窒,旋即陪笑躬身:“既然是夫人爱赐,那婢子就厚着脸皮受着了。”
语毕,拿起小盅儿,几口喝干,又笑着拿帕子拭唇角:“果然甜得很。”
“下回叫厨下少搁些糖。”郭婉笑道,挥手示意她下去:“不用你服侍了,我自个赏景儿。”
珍珠躬腰后退几步,悄然离开。
郭婉便又转望窗外。
灰茫茫的天,雪片絮絮落落,从未知处来,浸满大地,一树一花、一石一桥,便皆入了画。
她的唇角,现出一个很淡的笑。
真是好一片琉璃世界,干净是干净了,可谁又知道,那白雪的下头,埋着些什么?
一场好雪,倒叫朽木烂泥皆能入画,委实可笑。
郭婉夹了一下眼睛。
寒风透骨,眼皮子里,也只有冰冷。
“夫人,济南府的人到了。”垂帘之外,响起一道刻板的女声。
郭婉立时起身,扬声笑道:“是崔姑姑么?还请进来说话。”
“是,夫人。”那声音道,绣帘轻轻一挑,一个穿宝蓝宫装的女子碎步而入,正是郭婉身边的管事女监——崔玉英。
按宫中规制,“玉”字辈儿的宫人尚算晚辈,远不及“朝”字辈、“顺”字辈资历老道,因此,崔玉英的这个管事,也不过是打理着东宫小小孺子的起居而已。
而纵观整个后宫,也就萧太后的长乐宫有个蒋玉生,年纪轻轻,便得重用,上回救驾有功,又升半级,险与贺大伴贺顺安比肩,这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崔姑姑也真是的,与我还这样客气,直接进来回话就是,偏要在外头受那冷风冷雪。”郭婉蹙眉作恼,面上却蕴笑,绝艳容光,直叫玉堂华屋失色。
语罢,翘起粉嫩雪白的玉指,点向一旁的小金杌子:“姑姑别站着,坐下说话。”
“谢夫人赐座。”崔玉英没多客气,躬腰谢了,搭一角杌边儿坐下,先不言声,垂眸坐着,只待人来问。
陈滢上前两步,立在知实身侧,语声极轻地道:“我便在这里说罢。待下晌回家,你就去找阿牛,叫他物色几个机灵的乞儿,盯牢成记衣铺,举凡铺子里的事儿,无论大小,都记下报我。”
言至此,语声微顿。
她很想再叫人盯着行苇与陈励。
可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
陈励住在贵族云集的东城,乞丐根本接近不了,盯梢难度太大;而行苇其人就在府中,只消找几个婆子小厮盯着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心中有了定数,陈滢便又叮嘱几句,知实遂退下。
陈滢上前阖拢门扇,将棉帘子也放下,一时间心头攘攘,思绪纷纭,不及翻检病历,只凭窗静坐。
炭炉子里,还余着一星微弱的红光,暖意淡薄。
陈滢也未觉得冷,将棱格儿窗又支起些,望向空寂的庭院。
回廊之下,已经没了苏荔身影,檐角砌雪、朱栏染霜,细细的石子小径,已被雪色掩没。
而大雪,仍未歇。
纷纷扬扬、抛逐一片,如春时飞絮、秋时银叶,落地时,发出细碎而静的声响,探身视之,便可见阶上积雪苍白,覆住来时足印。一片雪花忽尔飘进窗户,她探手接了,指尖上,便凝一粒水滴。
陈滢微有些出神。
下雪时,风虽然有,却不大,偶尔一阵来去,梅枝刮擦廊柱,有细微的凉静的香。
她似被香气唤醒,自嘲一笑,将水珠捺在帕子上。
忽地,袖中有什么东西硌了手,她探手去拿,碰着微温坚硬的一样物事,待拿出来看,却是裴恕掷来的那只小匣子。
她笑起来。
方才这一忙,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信手掀开匣盖儿,黑丝绒底座上,落一粒剔透晶莹的水滴,指肚儿大小,水滴中央凝一朵紫色小花,娇嫩的五片花瓣儿,围出完整的圆,圆心之中,细幼的蕊颤颤伸展,纤毫毕现,宛若活物。
原来是一枚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