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行问安礼,更不曾自称“奴才”,语罢,举袖拂拂下摆,几粒雨珠,随动作化为湿渍。
“你倒登堂入室起来。”帐中传来陈劭的声音,平板生硬,不带情绪。
“是你叫我来的,我只能来了。”行苇还是很冷淡。
没有回答。
帐中探出一只手,修长苍白,指尖搭一角纱帐,撩之而起,挂于银钩。
陈劭伸腿,垂坐于床沿,面无表情。
行苇眉头皱了下,直视着他:“你叫我来,有何事?”
“那封信。”陈劭打个哈欠,两手撑于身后,几根发丝不经意垂落,贴上耳廓,松开的领口处,露出一线烟灰。
“什么信?”行苇像没听懂,蹙眉问。
陈劭勾唇一笑。
黑寂的眸亮起微光,又熄灭,随后仰首,打了个哈欠,抬手松松衣襟,语声倦懒:
“让我们略掉你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而我假装认定你的假装是真的,于是仔细解释我的推测、事情细由,再对你愤怒质问,而你百般狡辩等等这一系列戏码。我相信你不笨,笨也不会被你主子派来跟我十几年。我问你问题,你直接答,那些玄虚咱们且都撂下。”
他挑眉看着行苇,忽尔眸光潋滟,似春风拂动水波:“你主子爱看戏,也爱演戏,你只去演予你主子瞧去,我实是腻味得紧。从今往后,咱们还是直说为好。”
他伸长手臂,敲敲方才目注的那面墙,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么喜欢挖洞偷窥,这也是你主子吩咐的?”
行苇垂着眼睛,语气刻板:“主子吩咐要盯着你些,挖洞比较轻省。”
“哦。”陈劭点点头,屈肘支起下颌,眸光半挑,俊颜上添几分好奇:“我住进枕霜居时,你也挖洞看了的,我捧药匣钻进帐中,对着张破字条儿又哭又笑的样子,你一定如实禀报你主子了罢。”
他歪着脑袋,唇角浅笑漾开去:“如何,我演得可好?你主子听了你的禀报,是不是很满意?”
他表情忽变,黑润眸中泛起悲伤,修眉蹙起,唇角弯出凄苦的弧度。
那是个甜蜜而又悲凄的笑,刻骨苍凉,似蕴无限眷恋。
行苇的嘴抿成直线,眼风淡淡扫过他,没有半点起伏。
弹墨绫的帐子,透出些微天光,沉暗幽凉,好似沾着雨意。
陈劭将药匣打开。
还是与之前相同的形制,匣盖夹层放着做说明用的信封儿,匣内分作两排,每排各十粒丸药。
他盯着那白蜡丸瞧。
丸得圆整的白蜡团儿,不似雪霜剔透,亦无瓷玉纯净,死气沉沉,像一个个嘲讽的白眼儿。
他勾起唇,俯首拾起那小信封儿,拆开扫两眼,复又垂目,缓缓拿起一枚药丸。
那枚药丸位于第一排最末,表面看来,与旁的并无不同。
陈劭捏碎了封蜡。
一张卷成卷儿的小纸条,滚落在了床上。
他凝视着那张字条儿,渐渐地,面上浮起一个甜蜜而又悲凄的笑。
他将字条拿在手中,紧紧攥着,微阖双眸,好似握住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睁开眼,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就连拿字条儿的动作,亦无半分变化。
只有脑袋,如机械木偶般,以极慢的速度,转向床帐倚墙的那一侧。
那个瞬间,他温润的眸子,陡地黑如深洞,似将室内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
“看够了吗?”他语声极凉,湿嗒嗒地,粘着人的耳膜。
“你过来,我有话说。”他又道。像在与空气说话,乌沉的眸,直勾勾望向帐幔某处。
没有甜蜜、没有悲凄、没有视若宝物的珍惜。
这些方才还盈满他面上的情绪,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顷刻间抹去。
他的脸很苍白,幽黑如深洞的眸,唇色却红得夺目,似才吸食过鲜血的鬼怪,偏唇角处,勾一抹诡笑。
这个如月夜孤竹般的男子,在这一刻,令人毛骨悚然。
“你主子应该告诉过你怎么做。”平直的声线,自他艳红的唇吐出,如若鬼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