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想到,小侯爷看着是个粗人,心倒挺细。”他半开玩笑地道,倒也不曾拒绝,大手挥了几挥:“罢了,朕知道了。”
临了儿,也不曾给个明话。
不过,裴恕却放下了心。
他还是有一点了解元嘉帝的。
既然陛下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裴恕不敢再耽搁,与陈滢双双退下。
不多时,茫茫雨幕中,便现出一双俪影,高大的男子撑起一柄青布伞,大半儿的伞面皆倾去一旁,拢住一道纤秀的身形。
漫天风雨中,两个人就这样共一把伞,踏雨迎风、渐行渐远。
元嘉帝遥遥地看着伞下的两个人,神情柔和、眸光悠远,似忆起旧事。
贺顺安悄无声息地上前,向玉盏中注了些热茶,又退回原位。
房间里少了两个人,像是空阔了许多,凉意幽深,龙涎香的味道四下弥漫。
元嘉帝收回视线,垂目望着御案一角,眸光沉凝,也不知在想什么。
贺顺安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
数息后,元嘉帝像是突然惊醒过来,抬手便捏了捏眉心:“朕也真是糊涂了,被这俩小的一闹,方才说要召见谁来着,竟给混忘了。”
见他神色平定,似还有几分欣然,贺顺安憋着的那口气终是松了松,上前一步,小声地道:“回陛下,奴婢斗胆,方才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陛下好似在说什么江什么府来着。”
“哦,对,对。”元嘉帝敲敲额头,终于想了起来:“临江府,朕刚刚正说这个来着。”
他转首去看贺顺安,一脸地调侃:“贺大伴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藏着掖着的?你都在朕跟前多少年了,还跟朕还来这一套?”
“哎哟,陛下真是冤枉奴婢了。”贺顺安满脸都是委屈:“奴婢都没出过皇城,哪儿分得清这个府那个县的,不过是听陛下常说,奴婢才能勉强记着几个罢了。”
说着他似又很感慨,叹道:“陛下真真是圣君哪,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陛下都记得清清楚楚,有陛下为民作主,咱们大楚的百姓可真是有福喽。”
一阵突然而来的情绪,蓦地自心头涌起,未曾经过理智的判断,滚烫热烈,仿佛带着心跳与热血,汩汩流向陈滢的唇齿:
“臣女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陛下,不,是感谢上天,感谢上天让陛下成为大楚的皇帝,让臣女成为这样的大楚的子民。”
陈滢说得很急,仿似那些话语在驱策着她、催促着她,让她不吐不快:“臣女自知人微言轻,可臣女还是要说,在陛下的身上,臣女看到了君子的度量与气魄,亦懂得了何谓一国之君。真正的一国之君,不惧非议、无畏险途,仁于臣民、勇于自省。身为这样的大楚子民,臣女无比自豪。”
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声音也是。
然而,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
御书房里静极了。
元嘉帝错愕地看着她,渐渐地,面上有了一个笑。
不同于方才的笑,这是一个真正开怀的笑。
这个只肯说实话、说真话的少女的赞美,似乎,比那些听腻了马屁谀词,更叫人心情舒畅。
“你就不怕朕听了你这话,出尔反尔?”元嘉帝笑看着陈滢。
陈滢摇了摇头,很诚实地道:“臣女不怕。因为陛下一定不会。”
元嘉帝被她给说得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疑惑。
这种时候,回话之人难道不该以退为进么?
为何眼前少女会以如此肯定的语气,将上帝王一军?
她就不怕被这言语一激,他真的来个出尔反尔?
目注陈滢良久,元嘉帝忽地叹了口气。
很无奈的样子。
“陈辅那老粗,竟有你这样的孙女儿,真是奇哉怪也。”他连连摇头,神情与声音却皆温和。
而后,他蓦地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裴恕:“你倒是会挑。”
裴恕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正经经拜了下去:“微臣谢陛下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