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略略抬头,看了一眼他手中课本,复又垂首。
“臣女斗胆猜测,陛下召见臣女等,便是因为这本女校的语文课本,让陛下觉得,有见臣女一面的必要。”
她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直接。
哪怕面对一国之君。
元嘉帝唇角的笑,停在了原来的位置。
“就知道你会说实话。”他目注陈滢,神情显得有些无奈,旋即又像好笑起来:“怪道母后说你古怪呢,还真是个怪丫头。”
他叹了口气,手中课本往上抬了抬:“起来说话。”
陈滢直身而起,视线向下三十度,正望着对面玄衣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给你三天。”元嘉帝丢下课本,“啪”地一声,烛火下窜起几粒微尘,飞烟似地舞动:“三天后,三司会审,朕亦会去,准你御前辩护。”
他最后挥了一下手:“若无叫人信服的证据,这块金牌,交回来也罢。”
这是最后通碟。
虽时限紧迫,却始终未涉女校一字。
这位大楚朝的皇帝,放了她一马。
或者不如说,放了她的理想一马。
“谢陛下隆恩。”陈滢发自内心地道,心潮起伏下,眼眶竟有点发热。
进宫之前,她已然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
她甚至已经想好,待案件审理结束,她就会发动一切力量、用尽一切办法,在京中重新建立一间庇护所。
开设学校毕竟关涉到意识形态,或许便会触到哪一条敏感的神经,如果元嘉帝指明不可,她就只能先放弃。
而庇护所却不同。
那是在行善,就如开遍大楚的善堂一样,应该得到允许。
可她却不曾料到,元嘉帝仅仅只要求她还回御赐金牌,并不曾对女校开刀。
在这位封建君主的身上,陈滢头一次感受到,身为上位者的胸襟与气度。
身在这样的时代,得遇这样一位皇帝,何其幸运?
陈滢的眉心微微蹙起。
从裴恕的表述来看,团哥儿的情形怕有些不妙。
果然,裴恕又道:“臣等以此为据,分头往几个方向寻找,后在几条街外狮子桥下的水滩边,又寻到另一只小孩的鞋,与之前找到的恰是一双。”
“这孩子落水了?”元嘉帝问,面上含了几分关切。
狮子桥横跨着城内莲花渠,至今已逾百年,因是前朝皇帝亲自督建,算是盛京城中一景,名声颇著。
陈滢低垂的脸上,浮出些许柔和。
即便身为至高无上的君主,元嘉帝的身上,还是保留着一些普通人应有的情感。
或许,这情感保留得并不多,但也已足堪抚慰人心。
“启禀陛下,臣等顺水而下,又在水渠中捞起一件小孩子的衣裳,经几名证人辨认,正是团哥儿的衣物。”裴恕并没有直接回答元嘉帝的问题。
不过,这几句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团哥儿只怕凶多吉少。
“这孩子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掳走的?”元嘉帝问得很仔细。
看得出,他是真的对此挂心。
裴恕叉手道:“陛下恕罪,事发地当天来往人等很多,脚印重叠,并不好辨认。那狗洞左近曾有胥吏行过,且还不只一人,故臣等无法确定团哥儿是自己逃走的,还是被人掳走的。”
他的视线垂得很低,一如他低沉的声音:“臣等还询问过案发地杂巷住户,只因彼时夜深天黑,那些住户皆道不曾见过孩童出没,也没听见过什么响动。”
元嘉帝“唔”了一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朕知道了。”
裴恕肃容沉声道:“臣等如今还在那片水域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嘉帝点了点头,忽地转向陈滢,问:“三丫头可有话说?”
陈滢的探案记录,他印象很深刻,对于这个小姑娘查案方面的天赋,他还是欣赏的。
“启禀陛下,目前臣女暂且没什么要说的。”陈滢老老实实地道。
她也是初初听闻此事。
在此之前,她特意没向裴恕打探消息,就是不希望在面圣时,引起元嘉帝的不快。
她手头掌握的消息,绝不能比元嘉帝更多。
至少在这一刻,她要保持信息上的对等。
身为上位者,对这种微妙的差异,感觉最为敏锐。陈滢认为,若要顺利为紫绮脱罪,她就一定不能让元嘉帝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