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劭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张大双眼看向那字卷儿,甚至还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
字卷儿随着他的动作滚了几滚,他这才像是终于相信了,面上瞬间涌出狂喜,颤抖着拣起那字条,缓缓展开。
“勿寻周,勿再念,各自安。”
纸条儿之上,只写了这寥寥数字。
潦草的笔迹,字体向着一个方向倾斜着,似是匆忙间写就,纸条儿也像是从什么上头临时撕下来的,边角参差不齐。
陈劭痴痴地望着那纸条儿,蓦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颤巍巍地晃动着,缓缓抚过那上头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神情虔诚,如若信徒朝拜心目中最伟大的神祗。
就这样无声地摩挲着那张字条,良久、良久。
直到最后,他的眼角边,滑下了一滴泪。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冰冷的泪水淌过面颊,嘴角慢慢向两旁拉扯,扯出了一个极为凄凉的笑。
“九月……初三……”他喃喃地道,语声极轻,那凄凉的笑似在这声音里散开,染湿了他的双眸:“原来你……你还记得啊……”
他的眉头紧紧拢着,面上的神情有些痴狂,又有些甜蜜,还有些辛酸,最后,终是归于无尽的凄绝。
他慢慢地睁开双眸,脸上的泪也不去擦,只举起字条儿小心地贴上前额,旋即又拿开,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上头的字,仿佛要将每一点墨色、每一道纤维,都深深的刻进心底。
良久后,他终是无限留恋地闭上了眼睛,用一种诀别般的神情,将那纸条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半晌,再吞咽而下。
那一刻,他整张脸都散发着幸福的辉光,仿佛正品尝着这世间最绝妙的美味,可眼角,却再度滑下了两行泪。
屋角的冰錾吐露着白烟,丝丝缕缕,散入这寂静的小屋。
夏风阵阵,拂过阖拢的窗扇,又掠上紧闭的门扉。藤萝在风里轻盈地晃动,花香细细、叶影沉沉,锁住了这满院的心事……
“有劳你了。”陈劭温言道,冲一旁的巧儿抬了抬手。
巧儿应了个是,上前便将手中药匣搁在案上,复又把那几封信单拿着,归拢在了案旁一只精致的小竹筐里。
那竹筐子刷着朱漆,编织得十分细密,隐隐散发出竹制口的清香。
刘宝善家的悄悄抬头,便见那小竹筐子里尚有几封未启之信,他立时便知晓,这应该是陈劭专门用来放置信件的。
说起来,在失踪之前,陈劭已然官至郎中,身边自不乏故交好友,亦有几个处得不错的同僚。
自回京之后,他日常无事,倒是时常与这些旧友通通书信。大家皆是读书人,这书信便也风雅得紧,有时候就是一张便条儿,或一诗、或一画、甚或只是偶得的两个好句子,也这般往还递寄,倒是令这漫长的病中岁月,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二老爷,小的这里还有份儿清单。”刘宝善此时又恭声禀道,旋即便自袖笼里抽出一页纸来,双手呈上:“太医院至今送的药都在这上头记着了,请二老爷过目。二夫人那里小的也送了一份儿过去。”
陈劭信手接过,便问:“夫人呢?”
他问的是李氏。
刘宝善忙恭声道:“回二老爷的话,之前二夫人把事情交代下来便回屋了,二夫人跟前的罗妈妈说,二夫人累着了,如今正睡着。”
“真是难为她了。”陈劭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刘宝善不敢接话,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更多的吩咐,便弯着腰无声地退了下去。
巧儿见状,亦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陈劭一人。
他静静地坐了片刻,便起身上前,拿起案上那只药匣,提声吩咐屋外小童:“我现下要歇一觉,你在外头守好门户。”
那小童脆声应是,熟门熟路地将那屋门从外头关上,复又回身立在廊下。
陈劭喜静,又时常困倦,这大白天睡上一觉乃是常事,小童儿早就习惯了。
陈劭未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梢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