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本是倾着身子说话的,此刻毫无防备,立时失去了平衡,“砰”地一声直直撞上车壁,所幸陈滢反应极快,将个软垫提前挡在车壁上,李惜的脑袋并未直接触及坚硬的木板,大部分力道都被卸去了。
而饶是如此,李惜还是痛得面色惨白,且因事发突然,连惊叫声都不曾发出,只下意识地一把扯住陈滢的衣袖,两只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何事?”叶青立时问道。
“有人拦车。”前方传来车夫的回道,陈滢记得他叫马老四。
此刻,他沙哑的语声有若拧紧的发条,将车中氛围旋得越发地紧,咽了口唾沫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是流民,很多。”
陈滢心头重重一跳。
由黄县至招远县,这一路应该再无城池。而既无城池,则这些流民又是从哪里冒来的?
此刻,叶青的身体已如狸猫般蜷起,动作轻巧地俯身前行,那奇异的柔韧感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年龄。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她来到车门处,伸手一推。
“呼啦啦”,车门大开,西风陡然卷起车帘,扫进大片阳光,明灿灿地铺了半车。
陈滢抬起头,便见叶青舒展的身影正嵌在车门处,单手扣住门框,用以支撑身体的重心,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
车子正在拼命减速,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哑声,仿佛那木头轮子下一秒就将断裂,惯性使得车中诸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冲去,唯有叶青如立平地,动都没动。
数息之后,车辆终于停稳,旷野之上,疾风忽起、沙石翻飞,车身上传来一阵泥沙拍打的“噼啪”声。
“约莫有六、七百人。”叶青遥望远处说道。
低沉的语声中,似乎也含了一丝紧迫的意味。
陈滢轻轻拍了拍李惜,示意她松手,旋即来到车门处向外观瞧。
陈滢低低地“唔”了一声,有点明白李珩在做什么了。
被圈禁的流民……朝廷源源不断的资助……灾情始终没有好转……
这应该是一条黑色产业链。
这些流民失去了土地、亲人与原乡。而现在,他们甚至连自由也失去了。
不能回乡,也不能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只能留在这里,成为某些人向朝廷讨要资助的工具。
这不是少数人就能做成的事,从下到上,这是一整条利益链。
若李珩不是微服出行,而是以济南府未来知府的名义来到登州,陈滢相信,这些流民一定会被安排在“合适”的地方,供他“亲眼目睹”。
思及至此,陈滢忽地想起了在码头看到的那群流民。
“码头的那些流民是否也有人控制?如果有,控制他们的人与这些米头儿是否是一伙儿的?如果不是,则那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考虑到叶青在说话方面超乎寻常的吝啬,陈滢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有。不是。海帮。”叶青以标准的叶式回答给出了答案。
“海帮。”陈滢喃喃自语,不由便想起了第一世所知的、发源于清朝的“青(啊)帮”。
这个帮会最初的徒众皆从事漕运行业,却不知海帮是不是也与之相似?
心下思忖着,她便又问:“海帮的成员……”
“你问得太多了。”叶青似乎失去了耐心,抑或是这些涉及江湖帮派之事她并不想过多提及,再或者她本身也不太了解海帮的情形,于是打断了陈滢好奇宝宝式的发问。
陈滢略有些遗憾地闭上了嘴。
侦探获取信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便来自于对话,而叶青显然并非好的谈话对象。
“我来,你回去。”叶青走过来,指了指车厢角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