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了几成?”韩端礼追问了一句,神情仍旧很淡。
“回老太爷,积了约了五成的货。”邵忠和气的脸上,再也不见了弥勒佛般的笑意,神情间也多了一份惭色:“老太爷恕罪,是小的太没用……”
“不关你的事儿。”韩端礼打断了他,抬起手来,五指簸张、掌心向下,做了个倒扣的姿势,面色陡然森寒:“我们这是被人压着呢,你就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他收回手,半握着拳头垂在身侧,神情阴沉:“人家做生意讲究个货比三家,可咱们呢?”他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逼出来的,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论外头有什么新货好货,咱们都只能干瞧着,因为咱们进货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那一位名下的商行,这也就罢了,咱们也不求什么。可是,那商行里给咱们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东西?”
他像是恨极了,可偏偏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最上等最时兴的货,咱们根本就碰不着,倒是那些卖不出去的陈货全都压给了我们,价码还比外头足足高出两成。就这样还是人家愿意赏口饭给我们吃,不然我们早就该饿死了!”语毕,他的面上便又露出了一个很凉的笑来,道:“如今那几个铺子还撑着,这还是你调度有方。”
邵忠闻言,面上却是划过了一丝悲凉,再度将脑袋往下垂去,语声很是低微:“老太爷折煞小人了。老太爷不怪小人,小人自己也要怪自己。”
韩端礼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房间里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数息后,邵忠佝偻着的脊背挺直了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深深地吐纳了一息,和气的圆脸上,蓦地划过了一分坚定:“小人细想了想,觉得老太爷说得对。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被人拿捏着,倒不如……”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一双很小的眯缝眼里,在这一刹迸出了精光:“倒不如干脆重新找条路!”
“这话很是。”韩端礼立时表示了赞同。
他本就存着这心思,如今见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亦如此认为,那紧握的拳头便也松开了,重又负在了背后。
韩端礼“唔”了一声,面色转作慈和,踱回大案旁边,从那一堆账簿子里翻出两只锦囊来,递给了郭婉,温言道:“这是外祖父的朋友从南边儿送来的,我这里也用不着,还是你拿去罢。”
郭婉忙双手接过,也不去看那是什么,只笑道:“孙女又偏了外祖父的好东西了。”
韩端礼便笑了起来,捋须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两块旧墨罢了,想来你用得上。”
郭婉自幼跟着夫子读书习字,韩端礼是拿她当男孩子养着的,原还是存着些别的心思,后见这个外孙女聪慧懂事,心下倒起了爱惜之心,亦因了那早前的心愿到底难成,索性便不去管旁的,只对这个外孙女越发地好。
这两块旧墨他说着轻松,实则是花了大力气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其过程亦很曲折,只他平素不喜多言,唯希望孙女欢喜而已。
自郭婉回府后,他便总觉得,郭婉守寡乃是因己之故,心中对此极为内疚。
当年他执意将郭婉嫁去裘家,本以为凭韩家之势,孙女必不会吃亏,却不料那裘家小子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却让孙女青春守寡。
每思及此,他就会觉得很对不起郭婉,而他的补偿方式,便是成堆地把好东西往郭婉那里送。
韩端礼的心情,郭婉十分明白,此时闻言,便故意擎出个欢喜的笑来,雀跃地道:“原来是古墨,孙女自来最喜欢这些,多谢外祖父的赏。”
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韩端礼心怀大慰,又温言说了些话,便命她去了,过后便将清风唤了进来,吩咐他:“你去把邵管事请来。”
清风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年约四旬、身形微胖,看上去十分和气的男子,随着清风走了进来,正是韩府大管事邵忠。
“你来得倒快。”韩端礼带笑说了一句,挥手命清风下去了,又对那邵忠道:“我猜着你此刻应该正闲。”
“老太爷猜中了。”邵忠笑呵呵地道,那模样很是忠厚老实,完全瞧不出半点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