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廷玉“哎”了一声,正要拾级而上,忽见那大门陡然开启,一队仆从无声而有序地走了出来,分列于石阶两侧,随后,一个穿纱衫、系锦带、作太监打扮的男子,越众而出,满面笑容地快步而来,招呼道:“哎呀呀,裴大人恕罪,奴才来迟了,您恕罪,您恕罪。”
他一面打着哈哈寒暄,一面已是疾步走下台矶,躬身行礼:“奴才耿玉昌,是长公主府的管事,特来迎接大人。大人的帖子殿下已经收到了,何爷如今正在茶房喝茶呢。”一番话说下来,态度极是恭敬。
难怪何廷正没出现,原来是被长公主扣下了
裴恕神情不变,那摇扇子的频率也仍和方才一样,带着几分张狂、几分洒脱。
长公主这是在拿何廷正立威,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区区一个公主,竟也嚣张若斯,拿朝廷命官当门下走狗,当真可笑。
此刻,那耿玉昌又笑道:“殿下交代奴才早早儿过来迎客,只这天气太热了,那门上头的铁栓子晒得烫人,倒耽搁了不少时候,请大人恕罪。”
说的倒是客气话,然,骨子里却是倨傲。
“带路。”裴恕根本就没去看他,将扇子一收,负起两手、吐气开声,蹦出了官腔十足的两个字。
他是奉旨前来问话的,立威这种事情,于他根本毫无影响。
耿玉昌见了,倒也不敢再说什么,点头哈腰地应了个是,便转身向前,将裴恕引去了外书房。
永宁长公主并附马爷郭准皆在房中正座相候,见了裴恕,双方又是一番见礼寒暄,那言来语去间的试探与较量,自不必细述。
待分宾主坐定后,裴恕便说明了来意。长公主闻言,那一双细细描就的小山眉立时便蹙了起来,那涂了艳红丹蔻的手指也搭上了扶手,满脸为难地道:“本宫之前也听皇兄说了,这倒真叫人难办得紧,本宫纵使再怎么想,那么久远前的事儿,谁能记得住呀?”
言至此处,她软软的眼风便兜向了郭准,柔声细语地问:“夫君说是不是呢?”
郭准温和地笑了笑,颔首道:“正如殿下所言。”
朗润的语声,衬着那张芝兰玉树般的容颜,虽只寥寥一语,却仿若那书房里的空气都跟着温润了起来。
长公主的眼神一下子就痴了,痴望了他好一会儿,方柔声道:“夫君与本宫想的一样,本宫当真欢喜。”
郎廷玉的担心和忧虑,得来的只有裴恕极其简短的四字回答:“你懂个屁!”旋即他便将扇子一合,撩袍上车。
在属下的面前,这位小侯爷那一身的匪气再也不曾遮掩,直是显露无疑。
郎廷玉的脸更苦了些,拉拢车门,坐上了车辕,这一路长吁短叹就没停过。
裴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再怎么说,长公主那也是皇帝的妹子,寻常人躲还来不及呢,他如今却要去长公主府问话。以威远侯府如今的根基,他这样做,堪称不智。
可是,他委实等不及了。
自从十岁那年,祖父在临终前向他说了那番话,他这心里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着,割得他无一日安宁。
直到今天,他也时常会做一个梦。
在梦里,他的父亲满身鲜血,后心插着一根羽箭,立在遍地尸身的战场上,目中流出血泪来,伸出一只手臂,直直地指向后方。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全身都裹在浓雾中、根本就看不清样貌的人。
每每梦到此处,裴恕便会满身大汗地惊醒,然后整夜无眠。
他的父兄,根本就不是战死的!
他们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而那支冷箭,就是最好的证明。
隐在浓雾中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祖父查过,细细地查过,射死你父亲的那支箭,自正后方而来,而你父亲的身后,只有裴家军……
……出手射杀你父亲的真凶,祖父前几日才查到,可是,还没等祖父带人锁拿,他却失足落井,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