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说完,突然站起身来,朝朱伦深深一揖。
朱论大惊:“叔父你这是在做什么,折杀小侄了。”
忙伸手去扶,却扶不动。
朱希忠:“我这一拜,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咱们朱家。朱伦,将来无论是哪一位王爷登基,你我之间都会有一人下场凄惨,说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而活着的那人却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你可已经准备好了,可愿意为家族而牺牲?老夫已经准备好,老夫无悔。。”
朱伦激动得浑身发颤,眼泪流了下来:“侄儿也已经准备好了,无悔!”
西苑,玉熙宫。
周楠呆呆地坐在嘉靖榻前,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已经两天了,皇帝已经在昏迷之中。
在这两日中,他有去过两趟内阁值房,史文江依旧没到,据说他的任职还在内阁那里被高拱卡着。
显然,裕王系那边也意识到嘉靖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提起了警惕。
裕王系和厂卫已经联盟,周楠最担心的就是司礼监设在西苑的值房和负责守卫的朱伦。
司礼监值房还好,这几日值班的是一个姓李的秉笔。此人周楠非常了解,年纪大约七十,是正德朝的老人,和朝中任何一个派系都没有瓜葛。他之所以能够到这个位置,一是资历老,威望高;二是为人正直且不给任何人情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咱家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再过得几年就要回家养老,你们不要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给你找麻烦。真惹恼了咱家,咱家也不怕,大不了去给历代先皇守墓。
司礼监值房没任何问题,朱伦那里见了周楠还是那副害羞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拱手送客,让人猜不出他心中的打算。其实也不用多想,他肯定是跟着朱希忠陪裕王系一条道走到黑的。
至于张居正,每次周楠到那里去看史文江来没有,老张就拖着他探讨半天学问,搞得周大人心气浮躁,偏生又不好发作。
天一点天黑下去,黄锦还在家中养病,估计是不会来西苑。而且,就算派人去请,皇帝昏迷的消息即将大行的消息岂不是就这么泄露出去了。
周楠心中苦涩,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口中禁不住喃喃道:“陛下啊陛下,你不要这么沉睡不醒啊!你老人家这么睡着,我可怎么是好?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讲,如何担负得起这个责任,陛下你好歹清醒上片刻,把相爷们都传进来下道圣旨啊!圣旨一下,大家的心就安稳了。”
正说着话,周楠突然感到自己放在榻边的手被人碰了碰。他定睛看去,就看到嘉靖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眼前,嘉靖的眼睑轻轻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有劳了。”
周楠又惊又喜:“陛下你醒过来了,臣就说天子乃是有德高人,那是要长生不老的。”
嘉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他苦笑着低声道:“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嘿。从古到今,多少帝王求仙问道,又有谁最后与天地同寿?朕在昏过去多少天了?”
周楠:“回陛下的话,已经五日了。”
“五天,都五天了,朕怎么感觉好象只是一瞬。看来,是真的不成了,说不好这已经是最后时候了。”
周楠心中更乱,既惧且痛:“陛下是陆地神仙,肯定会没事的,养上几日就好。”他仔细端详着嘉靖的面庞,却见那张脸竟带着一丝红润,眼光中也渐渐有了神采。
周大人身子一震,立即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朱伦迟疑了片刻,道:“是有个难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选?严嵩你刚才也说,官场从来都是凶险莫名,行差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
“可是,别人开出的利益却让你无法抗拒,是不是?”严嵩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有点小,显得老态龙钟深思昏然。
“确实是,不怕严嵩你笑话,那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啊!”昨天邹应龙约朱伦在《竹里馆》密会,请锦衣卫支持徐门所做的一切决策。并开出价码,一旦事成,许他一个锦衣佥事的官职。
锦衣卫官职是这么设置的,设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从三品指挥同知两人,正四品佥事两人,从四品镇抚两人。
两个镇抚使自然是北衙和南衙镇抚,小朱现在正执掌北衙。
而他的叔父朱希忠则任锦衣卫指使。
朱伦如果想再进一步,就只能去做同知和佥事了。
按说,同知是指挥使的副手,还要高半品,可这个官职就是个辅助,没多大意思。
在整个锦衣卫系统中,真正有权势的是佥事。
佥等同于签,是有签字权的。掌管机要,关键时刻是可以参与决策。碰到强势的佥事,比如当年的陆炳,甚至能压指挥使一头。
朱伦能够做北镇抚司镇抚,全靠朱希忠一手提携,再想往上已经没有可能了。再往上,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勋戚,现在的他的仕途已经遇到透明天花板了。
从分管一个部门的领导一跃统管全局,对小朱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严嵩:“朱大人,其实,你是勋戚,外朝的事情不用过问的,平平安安一生活不好吗?”
朱伦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炉火。
看着他年轻的脸和眼睛里闪烁的野心的光芒,严嵩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理解了。叹息一声,道:“是啊,看山是山那是老年人的事情。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之前,首先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任何人都要经历那个过程。这事你可以问问你叔父,看他怎么选。”
朱伦:“你的意思是……一切以叔父的意旨为准?”
严嵩呢喃:“你和他反着选就是了。”
“反着选,何解,严嵩,严嵩……”
耳边传来严嵩轻轻的鼾声,这老头已经睡着了。
从严嵩的牢房出来,一个心腹低声禀告:“镇抚使,据小的们来报,东厂的人在盯梢你。而且,东厂那边所有人员都不再外派,全数在京候命。”
朱伦一惊,气得脸都红了:“陈洪也动手了,连我也盯梢?”
那心腹:“镇抚使,这是要开战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咱们给那些尾巴一点厉害瞧瞧?”
“不用,由他们去。”
“镇抚使……”
“我说不用。”朱伦冷冷地笑起来:“那些混帐东西大约还忘记了,他们也是锦衣亲军,却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忘记自己端的是谁家的饭碗。”
东厂说是由太监掌管的特务机关,其实整个厂子里的编制中只有陈洪一个人是太监,其他的番子都从锦衣亲军中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