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外面吹进屋中,颇冷。
可内阁学士袁炜身上却一片躁热,背心甚至微微出汗。
他今天又收到了二十几份弹劾他的折子,依旧是拿段承恩儿媳妇怀孕说事。折子上将段提学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治家不严枉自为人,需重处。连带着把他袁阁老也牵扯进去。
还有一份折子说,严重怀疑段家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老段的。这个衣冠禽兽,当杀。
袁炜被这荒诞之言气得笑起来,段承恩他是知道的。这就是个迂夫子,素有德名。
这些言官分明就是冲着他袁阁老来的,要拿他老袁获取名声,自然把事情说得越严重越好。
“都是空明案惹的乱子,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啊!”袁炜忍不住长叹一声。
空明案给了言官一个刷存在感的机会,大家都借这空明是道士,道士归道录司管,道录司归礼部管。而徐阶曾经做过礼部尚书,强要扯,也能扯上责任的机会,要寻徐阁老的晦气。
这可是个二号boss,乃是咱们言官等待已久的机会啊!
于是,众人蜂拥而上弹劾徐次辅。只怕每日早朝,科道官员们聚在一起,都会有如下对话:“x兄这是要弹劾谁呀?”
“还能是谁,心照。”
“哈哈,内阁走起,咱们祖团刷徐阁老去!”
“袁阁老那里也能刷刷,搂草打兔子,一个也不能少。”
本来,空明攀咬朱希忠已是荒唐,大家都当一场笑话看待。
但等到空明攀咬到徐阶,又有厂卫两大头目联名提起控诉,问题就严重了。
东厂代表的是司礼监,能量巨大;朱希忠是勋贵的的首领。
而且,这事还涉及到内阁首辅之争,王府系肯定也有参与。
中官、勋贵、以翰林院为代表的王府系,三大势力合流,那就是泰山压顶,谁人能够承受?
就眼前形势来看,徐阶完了,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徐阶的死活袁炜一点也不关心,心中甚至有些暗爽。
不过,徐阶这一出事,他也跟着倒霉了。
科道是喜欢骂人给人挑刺,一言不合就能把你说得狗屁不如。可他们不是疯子,不但不是,一个个还精明得紧。
自然知道,空明案疑云重重,涉足其中,一不小心就是有没顶之灾,君子当安全第一有多远躲多远。
现在再去弹劾徐阶这个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咱们弹劾袁炜吧,就拿段承恩家务说事儿。
今天不过是开始,可以预料,明日这弹劾折子会更多。
袁炜身体被就好,只觉得心虚气短,心头的怒火没处发泄。
“阁老,外面有个叫周楠的求见。”一个门房过来禀告。
周楠在病床上躺了些日子,此刻身子松快,便安步以当车,去了自己的新宅。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自己那个便宜岳母的人都撤了回去。只窝头和两个小子正在修剪放在花厅窗下的一盆罗汉松。
周楠:“窝头,你什么时候学会园艺的?”
“见过老爷,是如夫人教的。”窝头憨厚一笑:“这玩意儿和侍弄庄稼没有什么区别,俺喜欢。”
“好好学。”周楠勉励了他几句,这窝头人老实,又不懂说话,叫他干别的事也干不好。以后不妨负责我老周家的修房建宅,整治园林的活儿。
又看了看这间新宅,昨天挤进来四十多人倒不觉得什么。今天突然没人,顿时寂寥得紧。也是,得再买二三十个下人回来使唤。阿九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家里人如果少了,她心情会很烦闷的。
一下子多那么多人,开支也要成倍增涨。扬州那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样了,又什么时候能够产生利润?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周楠问:“窝头,余二来没有?”
窝头一脸惊讶:“大老爷怎么知道余二老爷回来,他现在正在后宅九夫人的屋里干活儿呢!”
周楠一笑,这个余二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答应阿九过来,就不会走。今日我过来寻他,果然在这里。
就走进阿九未来的婚房里,眼前的情形让周楠彻底呆住。
只见,余二正拿着针线在缝一床鸳鸯戏水缎面的棉被。他粗大的手灵活得如同穿花蝴蝶,竟给人一种艺术的美感。
想不到这么简单粗暴的一个人,竟有心灵手巧的一面。
原来,古代的被子并不像现代社会,买回棉絮之后用被套一拢,拉链一拉了事。而是要将棉絮夹在背面子和里子之间,将里子翻上来和面子缝合在一起。
“余家舅舅来了,我正要寻你呢!”周楠回过神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你这个狗官,好胆来见我,换俺娘子!”余二红了眼睛,挥舞着手中针线,就扑上来要和周楠厮打。
看到他手中亮闪闪的绣花针,周楠头皮都紧了,猛地退后;“冷静,冷静,你听我把话说完!”
日出东方,惟我不败!
余教主文成武德,求放过。
余二也是急火攻心,哪里肯听。但他却忘记了自己手上的针线正和被子连在一起,这一暴起发难,就被线拉了个趔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坐了个屁股蹲儿。
周楠:“师娘子怀孕了,你的。”
“什么?”余二厉声大叫。
周楠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怀孕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明明是两个字。”
周楠只微笑不语,只去看那被子,夸道:“上好的柞蚕丝,绣工一流,九小姐娘家人有心了。”按照当时的习俗,女儿出嫁,娘家要根据夫家的彩礼陪嫁。其中最重要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樟木箱子,一样则是被子,谓之行嫁。
通常,娘家会给女儿缝上十几床棉被,摞在一起直抵天花板,叫所有宾客看看娘家的财力之雄厚。
当然,这是是对普通人而言如此。富贵人家直接给田地、宅子、店铺、金银首饰、漂亮懂事的老司机陪房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