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双立人

闲臣风流 衣山尽 3898 字 8个月前

朱希忠“哦”一声:“还请教啊!”

陈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时太医许绅成国公你还记得吗?我想,国公应该记得,那案子好象是你办的吧?”

朱希忠眼皮子一跳:“如何不记得,当初事发时,我正提督十二团营及五军营,是夜正在当值。临机处置之后,才将案件移交给锦衣佥事陆炳陆公。不过,做为当事人,也过过几次堂,此案的始末皆一清二楚。”

所谓壬寅宫变。这案子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因为是弑君罪,影响巨大,至今想起来,朱国公尚觉惊心动魄。

事情是这样,当今天子一心求长生,受了宫中术士鼓惑,要以处女的经血和药。

取血的过程自然非常不堪,有宫人难受其辱,于一天夜里一涌而上,欲以腰带勒毙天子。

可是宫女们力气小,怎么也勒不死皇帝。

就有一个宫女害怕了,密报方皇后。

方皇后叫上当时正在值守的朱希忠抓捕罪犯。

也因为有这件功劳,成国公这二十年来圣眷极隆,最后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享尽荣华富贵。

朱伦忍不住问道:“许绅又如何?”

陈洪:“当初天子昏迷不醒,是太医徐绅下了方子才让万岁爷苏醒过来。事后,因为这救驾之功,许太医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可说来也奇了,过得半年,许太医竟然在家中暴毙。”

朱伦:“这事我听说过,当初太医院下药之后,等了四个时辰天子才醒过来。这期间许太医吓得棉如土色六神无主,因为惊吓过度,回家之后就染上了重病过世了。”

陈洪笑笑,显然不想解释,只对朱希忠道:“听说许太医和成国公是远亲,当初许绅的死,国公也很狼狈。”

朱伦大奇:“许绅的死和伯父又有什么关系。”

朱希忠朝朱伦摆了摆手,对陈洪道:“陈公公,太医乃是世袭,我们勋戚也是世袭,同在京城住了上百年,世代为邻,彼此粘亲带亲戚不奇怪。今日陈公公光临寒舍,想来空明案已经有了结果,还请问。”

陈洪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几上写了一个“从”字。

朱希忠皱起眉头看着前面枯萎的荷花久久无语。

陈洪也不急,笑笑,伸出手指拈了颗松子慢慢地嗑着。

良久,朱希忠才苦笑:“陈年往事,旧帐重翻,有意思吗?今时和往日,已然不同了。”

陈洪悠悠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他将手心的瓜子皮吹落:“走了。”

等到陈洪告辞而去,朱希忠还在看那一池枯叶。

朱伦终于忍不住问:“伯父,你和陈洪在打什么哑谜,侄儿完全听不明白。还有,这个从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希忠:“这不是从,是两个人字,双立人。”

“双立人?”

朱希忠:“对,陈洪就是项庄,这个双立人就是沛公。”

说罢,他也蘸了茶水在那个从字旁边添了一个余字。

朱伦抽了一口冷气:“徐?”

朱希忠缓缓点头:“对,是一个徐字,徐阶的徐。”

“陈洪要搬倒徐阶,欲置他于死地?”朱伦大骇:“动机呢?”

朱希忠回头看着朱论:“争位。”

“羡你风流雅望,东洛才名,西汉文章。逢迎随处有,争看坐车郎。秦淮妙处……”

有歌声从远处的戏台子传来。

那优伶的嗓子似有魔法,虽然声音不大,却隔着一处宽阔的荷塘传来,清晰地落到厅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水榭里的排窗都开着,里面坐满了人。

从窗户看出去,眼前是即将枯萎的荷叶,戏台,家里的亭台楼阁。

更远处,是一丛黄色的树木和耸立的砖塔。

蓝天白云,风有些凉,北京的金秋已经来临。

这里显然是一座公侯的府邸,水榭中坐满了人,有女子有小孩儿,大大小小十来人,都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

那老人看起来颇为干瘦,身上穿着鹤敞,他正用手抚摩着已经变得花白的胡须,笑道:“这两个从苏州来的优伶唱得不错啊,对了,是评弹吗?”

一个妇人道:“回大老爷的话,却不是。”正要同他解释南方各戏种的区别。这个时候,一个家人快步走进来,在老者耳边低声道;“大老爷,侄老爷过来了,说是有事,现正在外面堂屋里候着。”

老人:“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叫他到这里来吧!”

“是,大老爷。”

老人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个腼腆的,无事不会轻易过来。想起京城里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皱了皱眉毛。

其他人见大老爷陷入沉思,识趣地站起来,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水榭里只剩老者一人,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不片刻,却见朱伦身着便装走了进来,一施礼:“侄儿朱伦见过伯父。”

没错,这个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当朝勋贵的领袖。

朱希忠伸手虚扶了一把:“有义,你是个不肯见人的,就连伯父这里来得也少,今日怎么想着过来。”有义是朱伦的表字,出自《庄子齐物论》中“有伦有义”这句话。

朱伦的脸一红:“伯父大人,小侄……小侄……”

“哎,你这孩子在咱们老朱家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可就是不会说话,又害羞,这样的禀性,将来是要吃亏的。”朱希忠苦笑着道:“你到我这里,还不是因为空明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坐下说话吧!”

“原来伯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朱伦坐到朱希忠身边,闭上了嘴。

那头,戏台子上又有歌声传来:“秦淮妙处,暂寻佳人相傍,也要些鸳鸯被,芙蓉妆……”

朱希忠见侄子久久不说话,转头看他半天,才笑道:“真没有话说了?罢,我也不为难你这孩子,老夫就替你把话说了吧。”

朱伦:“还请伯父明示。”

朱希忠淡淡道:“你也是办老了御案的人,犯人胡乱攀咬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罪官落到咱们厂卫手里,为了自保,通常会攀咬一个大人物。这人的官职越高越好,权势越大越好。犯人之所以这么干,不外是存了一分幻想,幻想着牵扯出的大人物能够救他一救。若办案之人就这么信了,那才是场笑话。”

朱伦:“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朱希忠笑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嘿嘿。坊间流言,总有个源头。世界上的事情,总归有动机,有利益,风不会平白起于青萍之末。”

这句话说得隐晦,但其中的道理却不难理解。朱伦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明白伯父话中的含义:被犯人攀咬不用害怕,怕的就是有人借题发挥,将矛头指到伯父身上。问题是,伯父这个职位不同于外朝的官员,有一整套组织程序。

打个比方,外廷官员要想做到内阁阁老一职,首先得是进士,还得点翰林。

翰林坐馆期满,得去六部做个郎官有中央工作经验。郎官任满,可到地方做巡抚方面大员,有封疆大吏的履历,这才可以考虑入阁了。

厂卫说穿了,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别人如果觊觎这个指挥使的位置,无论怎么传播谣言,只要皇帝不信,伯父的地位都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