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应仪式结束,举子们肚子已经饿得前胸帖后背。
就到了宴会正式举行的时候。
宴席安排在贡院彝伦堂,据说里面摆了四十来桌。顺天府为了举办这次宴会杀了六头羊、买回来三十条黄河大鲤,就连学堂里珍藏的腊肉、火腿也取了出去,请京城名厨主刀。
封建社会是个讲究长幼尊卑的世界,自然是师长先入席,学生们在外面等候。然后按照名次,一桌一桌地依次进大厅堂就坐。
中式的举子们要么是富贵出身,要么就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子弟,最差也是中产,所谓上品无寒门。大家不稀罕这一桌酒食,不过,听说请来大厨手段高超,心中都有些期待,皆在外面小声议论。
就有人提议,“今日来的主厨听说来自《一笑楼》一手盐帮菜甚是了得,重酱重油重色,甚是过瘾。今日倒要见识一下,若真好,下来之后咱们索性去那里再聚一下。”
“是啊,久闻董大厨的手艺,尤其是葱烧海参、和烧小海鲜,极是不错。可惜因为忙着读书备考,一直没空。今日过后,反正还有半年才是春闱,倒是可以休息一阵子,正好和各位年兄亲近。”
周楠本就是个爱好精美饮食的,以前也去《一笑楼》吃过。顿时来了兴致,笑道:“要说起董厨的拿手好菜并不是什么盐帮菜,而是徽州菜。对了,他做得最好的是桃胶烧肉。知道什么是桃胶吗,就是桃树上结的油脂。”
就有举人大奇:“那东西能吃吗,还真没听说过。”
“桃子都能吃,桃胶怎么就吃不得了,那可是滋补佳品啊!且极雅,你们想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胶烧肉,正合诗意。桃李不言,入口化渣,肥而不腻。”
众人都扑哧一声笑起来:“子木啊子木,果然风流不羁的才子,亦庄亦谐,出口成章。”
周楠本就人情练达,口才也了得,名气也响亮,众同年都喜欢与他亲近。隐约中,这科乡试举人都有以他为首的架势。
旁边,徐养大见他这么受人欢迎,眼睛里喷火。
就冷冷地道:“乡里上齿,宗庙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日后我等聚会是否也该定个座次?”
一个举人道:“自然。”古人,尤其是有一定身份的,见面说话做事都有规矩,需要定个座次。比如众官员见面的时候,大家先别着坐下,先理一理尊卑。首先自然是因官品排位,若品级相同就论功名。你是同进士,对不起,我是一甲,你得坐在我的下首。
什么,你也我都是同进士,那么,你是哪一年的进士?你是嘉靖八年的,对不起,我是嘉靖五年的,你坐我下面去。
这就是规矩,已经深入到大家的潜意识里。
这个时候,一个举人突然道:“徐年兄,大家都是同年举人,分什么主次?”
徐养大:“不然,就以今日的座位来定吧!”
众人点头:“倒是公允之论,就这样。”
但这个时候,周楠心中却是一个咯噔,突然明白徐养大这是想做什么?姓徐的是头名解元,自然要排在最前头,我是搜遗,以后同年聚会岂不是要排在最末,一辈子都被这鸟人压一头?
这厮心胸实在太狭窄了,实在无法可说。
再回头看看其他几个拾遗举人,都是一脸颓然。
周楠正想这如何反驳,彝伦堂就有衙役出来道:“各位相公老爷,大宗师,府尹大老爷,学政大老爷请各位进去。”
周楠:“文江,你却不知道,这事只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史文江:“对了,司正今日上午不是去了裕王府吗,可说服殿下,讨回银子来?若有,未免夜长梦多,尽快命观里将这笔钱送去司礼监入库。”
周楠苦笑:“这钱裕王可没有拿,咱们都被空明给骗了?”
史文江大觉惊讶:“没拿?”
周楠就将先前去王府的情形和他与裕王的推测大概说了一遍。
史文江听到这事有可是涉及到储位之争,顿时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又一脸兴奋:“好个空明,倒是要好好审一审他,挖出幕后黑手。嘿嘿,这事有趣了。”
作为官场中人,不怕事,就怕没事。
栽赃陷害皇储是何等大案,若是爆出来,也不知道这京城朝局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作为一个喜欢热闹的年轻人,史文江激动得多巴胺大量分泌,就要兴冲冲走出去。
周楠叫住他,小声道:“文江,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你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小心些。”
史文江:“司正放心,在下省得的。”
当即,史文江就开始审讯空明。
他使用的是周楠提议的疲劳战术,让手下十几个文吏就几个问题反反复复地提问,不许那道人吃饭睡觉喝水上厕所,试图在生理和心理上摧毁这个贼道。
当天晚上,周楠就住在道观里,耳朵边全是史文江的呼喝声:“空明,那笔银子究竟去哪里了,你招还是不招。我家司正捉你那日已经说得明白,若不招,以后就别想睡觉了。”
……
“好个牛鼻子,你给我醒醒,咯咯,还想睡觉。睡泥马睡,起来说话。”
……
“空明,我问你,钱去哪里了?详细说一下你那天怎么去商号取钱的事情,马车是从哪里雇的,车主姓甚名谁?”
……
关押空明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十几个道录司的人轮番上阵,将类似的问题反反复复地问,但那道人只是一声不吭。
这样的问题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包括空明在内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疲劳战术,用于摧毁犯人的意志。
周楠毕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这种脏活他自然是不肯亲自去做的。旁观了半天,待到夜深了,只吩咐不可对空明用刑,自回屋去睡觉。君子远庖厨,眼不见心净。
这天夜里,耳边都是史文江他们愤怒的呼喝声,又如何睡得着。
到了下半夜,史文江见空明顽冥不化,就将道人的衣服剥了拖到院子里,兜头一盆冷水淋下去。
空明终于忍受不住了,发出低低的呻吟,有清脆的牙关磕击的声音清晰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