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以兵部右侍郎,提督广闽军务,兼巡广西。”
周楠吃了一惊,这可是高升啊!
陈矩:“其实,也不算封疆大吏,只是个临时差遣。东南战事一起,为了事权统一,朝廷早就有意废除广闽总督一职。毕竟,下面尚有广东巡抚、福建巡抚。顾尚世去广东的主要职责是查催广东屯田银,并以三分之一解部,用做福建军费。”
原来是去要帐的,周楠心中这么想,去问人家要钱,哪里里有那么容易:“广东那边是福建前线重要的军饷来源,我自然清楚。”
陈矩:“恩师本就是理财圣手,顾大人这次去广东查催屯田银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以恩师之才,相必能给他老人家出谋划策,为国家建功立业。”
周楠心中苦笑,暗想:你又如何知道我恩师王世贞和顾言之间的龃龉,本官现在已经被顾大人给搞得下不来台,冷脸只怕贴不上他的热屁股。广东那边的事情一团糟糕,姓顾的身负为前线筹集军费的责任,搞不好会弄得灰头土脸,倒是一件叫人心中痛快的事情。
不过这事……或许是我和他搞好关系的契机,姑且一试。
周楠顿时有了主张,心中一松。
思路又回到这件案子上面,叹道:“天子立誓永不立太子,这一日不立储君,人心就不得安稳。区区一万两银子其实对前线也没多大帮助,万岁的禀性裕王又不是不知道,缘何出此下策,甚为不智。”
陈矩:“是啊,此事怪就怪在这里,学生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这人总有糊涂的时候,恩师得多留个心眼。”
他继续提醒道:“如果陛下因此而龙颜大怒,王府必然受到牵连。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亲王挪用天子内帑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往大里说那就是忤逆不孝。学生听说恩师和李家合股贩卖官盐。若王府出事,老师你必然会被打为裕王党。别忘记了,安陆那边还有位景王爷,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啊!”
周楠面色大变,他是徐阶的门生,孙女婿,表面上看来是徐党骨干。可因为和李妃的关系,也算是裕王党的外围。严格说来,是未来的后党。
王府如果在争夺未来皇位中失败,景王可不会同他周大人客气。
陈矩:“敢问恩师现在有什么打算?”
周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找到银子,看来,得去王府走一趟,和裕王好好谈谈了,请他将钱退回来了。”
陈矩:“恩师说得是。”
世人都说裕王是贤王,经过这事,周楠对他的评价却低了几分:堂堂亲王,准储君,未来的天子,连区区一万两银子都看得上。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看来,他老人家的智商堪忧啊!
坊间的传言也不能当真。
“天子内帑……怎么可能?”周楠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心中还有疑惑:“京城各大道观的钱不都是陛下布施的吗,用的又都是他自己的体己银子。道家宫观得了钱,如何使用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怎么又变成万岁爷的内帑了。万化,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陈矩:“没错,这些银子都是寺产,怎么使别人也无权过问。但每次布施并不都是陛下自己掏腰包,有的钱是国库拨款,是要还回去的。”
见周楠越发地迷糊,陈矩小心解释。
原来,这事涉及到明朝的官方祭祀和宗教政策。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祭祀和宗教信仰在古代,从来都会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为了加强对人心的控制,维持自己的统治,国家除了尊崇佛、道两家,开国初年还大封神祗。但凡有点名气的历史人物都会被定为祭祀的对象。比如姜子牙、比干、岳飞、管仲,甚至李存孝、裴行俭这种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以前周楠在淮安做官的时候,当地就有十多家官方认证的神祗,比如汉朝的淮阴侯韩信,土地公公什么的。
而那些庙祝、神棍、神婆们不事生产,全靠哄骗村夫愚妇们的香油钱过活。有的人能说会道,日子过得爽利,有的人业务不精,就惨了些。那么怎么办呢,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
于是,朝廷从财政中就拿出一笔经费出来给他们发工资、修葺各项宗教设施,算是明朝特色的维稳开支。
这拨款多少,就有讲究。
京城的道观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庙,每年的维修费用都是一笔不菲的数字。于是,嘉靖同志就在原来数字的基础上在上浮几个百分点。
增加的这些开支道爷们也没有权力动用,就替皇帝保管着,等到万岁爷需要用钱的时候,则会派太监过来偷偷取回去。
就这样,国库的钱经过这么一转手,就交到了皇家的手里。
一家道观或许没几个钱,可京城的宫观没有一百也是八十家,架不住以量取胜。
吕祖殿就替嘉靖保管了上万两银子,这么一细想,整个京城的道观加一起,几十万两还是有的。
嘉靖这手藏富于道友玩得很漂亮。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话刚说出口,周楠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幼稚。这陈矩在真实历史上未来可是要做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对于这种刺探消息的活儿天生异禀。在全世界都买到假考题的情况下,他竟然拿到真的,可见此人的办事能力。
周楠听他说完,心中立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是的,这可是嘉靖的内帑,没有人比周楠更清楚皇帝财迷到何等程度。当初严嵩之所以倒台,直接导火索是盐道那边凑集的军费,被严党私分,最后落到嘉靖手头的也就区区二十万两。
试想,如果严党把所有银子都供奉给天子,皇帝心中一欢喜,那事只怕会不了了之。
现在一万两内帑不翼而飞,若是让嘉靖知道,却不知道会引起多大风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