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像我年轻时候。”严嵩突兀地来了一句:“你眼睛里全是野心,全是对权力的渴望……太像了,包括你现在要走的道路……科举入试,随时君王,以青词和敛财手段简在帝心。手段又准又狠,算无遗策。说起来,老夫今天住在这里,子木出力不少吧?”
他一摆手打断欲要开口说话周楠:“你现在走的路,就好象我前几十年的浓缩,看到子木,老夫心中甚慰:吾道不孤!”
周楠又好气又好笑:“我和前辈可不是同道。”
“不,你我都是异类,和大明官场同仁格格不入的异类。”严嵩道:“你我都是想做事的,也愿意做事,不管是为朝廷,还是为君父。可做多错多,终有一天会毁了你的。”
“子木,做事尤其是为君父做事升迁是快,可将来却没有个下场。反之,虽然平凡一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眼前有两条路,就看你走上哪一条路。你太像我了,老夫既希望你将来能够宰执天下,又希望你能做一个圆团团富家翁。”
说罢,严嵩端起茶杯高举过头:“好了,老夫倦了,后会无期。咱们敬一敬理智和理想。”
一个光斑落到杯子上,上面画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孩童。
一老一幼都抬头看天。
老者用手指着天上的太阳。
指日高升。
周楠:“敬我们的选择,敬命运。”
从头到尾,严嵩都没有提周楠在内书堂的讲义。
实际上,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从周楠现在的圣眷和他在讲义中所表现出来的过人的理财手段来看,此人迟早都会接替自己在皇帝那里所扮演的角色。
也迟早会和朝堂中只知道给别人挑错捞取名利不做事的文官们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借周楠的手,或许能够除掉徐阶他们,最后周子木也会因为政治斗争自取灭亡,就好象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如此,我严嵩的大仇就能报了。
现在,我是只向周楠挑明这一点,激发他胸中的野心,让他坚定决心走得更快一点。
可是周楠太像自己了,严嵩心中突然有些不舍,还是忍不住提醒这条道路的凶险。
看着阳光中周楠昂扬而去的背影,严嵩心中感叹:多好的年轻人啊,我们这一代人,落幕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以后你还会来的,或许是二十年,三十年。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就会有这一天,希望你到时候也如老夫一般无悔。”
严嵩有约,又是个被关了一个多月的糟老头,若自己不敢进去,传出去岂不沦为世人笑柄?
再加上周楠对这个历史名人有着强烈的兴趣,穿越到嘉靖一场,如果连严嵩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也实在太可惜了,这恰恰是一个文史爱好者不能忍受的。
错过了,将抱憾终生。
周楠一笑,道:“严分宜有请,如何敢辞?”又问文千户此事是否违制。
违制肯定是违制的,不过大家都是老朋友,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倒是无妨。
文千户是没落勋戚子弟,他这个千户头衔乃是恩荫世袭,并不任实职,在北衙也就混个日子。这个贵族子弟做事大大咧咧,也没什么原则,就朝周楠点了点头,表示无所谓。
周楠举步朝院子里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所谓的诏狱天牢,内心中有强烈的好奇。
像他这样的现代人,因为深受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在那些所谓的历史电视剧中,天牢中暗不天日,环境恶劣得无以复加。吃的是忆苦饭,睡的是稻草窝,与蚂蚁虱子为伍。整日蓬头垢面,碰到牢子心情不好,还会被打,当真是惨不可言。
周楠可是从基层衙门衙役干起的,牢房里是什么情形心中自然清楚。
可等他走进院子,却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是一件整洁的院子,青砖碧瓦,就好象是一处普通的衙门公房。
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一棵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乔木。浓浓的树阴投射下来,竟是难得的清凉。
他手里把玩这一只牛眼大小的杯子,身边花坛上还放着一只细瓷茶壶。
不用问,这个老头就是严嵩。
一切都显得随意闲适,这哪里是坐牢,纯粹是疗养啊!
转念一想,也对,老严以前可是朝廷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官的高级干部啊!若像普通人一样关在普通牢房里,朝廷体面何存?
而这诏狱可不是谁都能住进来的,你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官秩在四品以上,含四品;第二,是皇帝钦定的御案。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士大夫犯了法就能逃脱法律的惩处,而是不能虐待,必须维持士人应该有的体面,一切都按礼制来办。
“周子木,第一次来?”严嵩欠了欠身子,对周楠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花坛:“老夫年事已高,不良于行,失礼了。”
“后辈周楠见过介溪公,正是第一次进诏狱。”周楠一施礼,顺势坐下,端详着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