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老袁是个老派文人,对皇帝神神鬼鬼这一套很不以为然,提起笔蘸了朱砂随意写了几行字交差。
周楠在旁边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去。
老袁的字写得潦草,很不庄重,纯粹就是应付。
嘉靖接过去一看,皱起了眉头,心中大为不满。摇头:“阁老年纪大了,文思竟退步成这样?”
袁炜叹息:“岁月不饶人呀!”就闭口不言,我写不出就写不出来,你奈我何?
非暴力,不合作。
嘉靖突然指着周楠:“你叫什么?”
周楠:“下官道录司右正周楠,恭请圣安。”
嘉靖:“你来写。”
就在今日午时,其实嘉靖一出玉熙殿就认出周楠来。天子是何等人物,大明朝政治能力,帝王心术是能排进前三的。任何人他只看上一面,就算再过得十年八年也能认出来。
如果换成别人见他并不是蓝道行,而是九五至尊,只怕早已经吓得魂不守舍。
可眼前这个周大人,却一脸恬淡,举止法度森严,丝毫不乱。
嘉靖心中不禁暗赞一声:此人颇有才学,果然名士也。胸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边,是个能做大事的,也不枉朕高看于他。
其实,他倒是看错周楠。
老周是早就知道那个道人是皇帝,早有心理准备。况且,他被晒了一日,正脑如糨糊,整个人都麻木了。
听到皇帝下令,周楠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惊喜,只机械地走到桌前,提笔将找已经准备好的青词写在纸上。
“字不错。”嘉靖眼睛一亮。
旁边袁阁老也微微颔首。
片刻写就。
嘉靖一挥袖子:“周楠,你来烧祭吧!”又见他热得实在厉害,就赏了他和袁炜一杯冰镇绿豆汤。
“是,陛下。”喝完绿豆汤,周大人的精神来了。脑子也恢复正常,心想:机会难得,得好好表现。
就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时维嘉靖之年,岁在壬戌,气接端午。太行峻极之岳,幽檐祠主者,升任方丈之期,沐浴身心。谨以群花之蕊、冰清之果、庚夹之帛、沁芳之泉、枫露之茗,率众云集于西苑玉虚之神宫。”
“行三九跪拜之礼,聊以达丈晷狞,祭之以仪,奠之以文。吾等身微,然心戒唯虔。对越金容,望西遥拜。”
“乃祭之曰:时维端午,谷风轻扬,四海玄裔,齐聚京华,永定滔滔,燕山茫茫。四方中高,吉云煌煌,北地之岳,申生云翔,石开出启,平野祭砀……”
“大明圣明嘉靖天子百拜叩首。”
“好词,好一条清亮的嗓子。”嘉靖忍不住赞了一声:“写得好。”
就借过那首青词,跪在蒲团上对着天空三拜九叩。
礼毕,将青词投入香炉的那一团火焰之中。
惊了驾本就是重罪,更何况现在还吓坏了世子。
要知道,世子可是皇帝的心头肉,这责任追究下来,谁吃得住?
事后,周楠这个官儿就算勉强保住,履历上也会被记上一笔。相当于后世的行政记大过,再谈不上升迁。即便他未来考中进士,这挡案也会跟他一辈子。
难道是这个歌舞伎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通过这个特立独行的方式引起太孙的注意,邀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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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他还是个孩子,有种冲我来。
周楠气得只想骂娘。
不对,难道是中暑晕厥了?
周楠一个激灵,忙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几上的一杯凉茶就泼到那倒地女子的脸上,又叫道:“不要乱,是中暑气了。来人,帮忙抬阴凉地方去。”
袁阁老也叫道:“是中暑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怜那女子还是紧咬着牙关保持晕厥状态。
周楠并不知道,这女子原来是昨夜侍侯裕王的那两个女戏子之一。她夜里体力透支过度,今日又受了惊吓,在大太阳下面干了半天活,顿时抵受不住。
“原来是热昏过去了,吓死我了。”未来的万历皇帝身是气恼,道:“不许抬,就放在这里晒着。”
既然世子发话,众侍卫和太监也不敢动。
周楠腹诽:看来这个世子并不是个厚道人,和他爷爷嘉靖就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在嘉靖朝的时候,无论是大礼仪之争还是后来的海瑞上书,嘉靖都以庭杖打死了许多文官。
到万历朝的时候,因为他想立心爱的儿子福王为太子。而大臣们着属意于未来的天启帝。
一通闹,万历也打死了许多人。
可惜官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万历实在抵挡不住已经疯狂的文官们,只得撂挑子不理朝政,三十年不上朝。弄到后来,不少大臣都不认识自己的皇帝究竟是谁。
在周楠心目中万历皇帝就是个没担待的不合格的君主,万历朝之所以中兴,还不是靠李妃、张居正和冯保这三位大政治家。
这小胖子竟然要晒死这个歌舞伎,真死了人,摆在这里煞风景,嘉靖这场斋醮不就被这熊孩子给搅了吗?
事关前程,周楠也顾不得许多,“喝”一声,背起那女子将她放在树阴下。
世子见周楠忤了自己,大怒,奶声奶气地喝道:“大胆,来人,把他捆了。”
这个时候袁炜咳嗽一声,威严地看着未来的万历皇帝:“世子,人命关天。为君者,当体恤百姓,当有宽仁之心。你今日这般,成何体统?”
毕竟是内阁首辅,世子被他这一训斥,不敢反驳。他又将怒火发泄在周楠身上:“我自要捆这君前失仪之人,难道有错?”
说着话,眼睛里全是仇恨。一个四五岁孩子,是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
周楠自然不放在心上,今日有袁阁老主持公道,谁拿他也没有办法。莫说你是个王府世子,就算是皇帝来了要捆我,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罪名。
皇帝也得遵守基本法?
只是,我和万历今天可是第一见面,他这仇恨来得毫无根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