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打断史师爷的感慨,问:“你父亲还好吗?”
“好得到什么地方去,他从贵州知县任上被罢,回到老家耕地为生。”
原来,史杰人上位,靠的是改农为桑。朝廷为了提拔他,特意将他调去贵州做知县培养。
却不想,改田为桑实行不一年就彻底废除。史杰人也受到牵连,被罢免。往日的政治小明星,如今已经彻底沦落。
说起来,史记知县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周楠也是有一定责任的,内中自然内疚。
又看了看史文江衣服上的补丁,显然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吃了不少苦。
他心中不禁一酸,道:“等下我给你父亲写一封信,另外在附上二百两银子,你托信得过的人带回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文江,你放心在我这里做事。”日后自己若有前程,免不得要给史文将谋个官职,报答史知县的恩情。
史文江:“谢谢大人。”
周楠唏嘘了一气,又问:“文江,依你看来,如今这事该如何破局?”
史文江:“我刚到京城,朝廷的事情也不甚了了,怕是出不了什么主意。”
周楠:“这事涉及到未来的首辅位置之争……”他就详细地将徐阶和高拱的争位的来龙去脉跟史文将说了一遍。
史文江听得很仔细,很多地方都打断周楠又重新问了一遍。最后点头:“明白了,大人是无意和徐阁老搅在一起,以他门生自居的。实际上,到了你这个位置,做宰辅门人对你的科举甚是不利,早点划清界限为好。这事你应该和王府说清楚,可说清楚了,入值西苑随侍君前的差使就要让出来,确实令人头疼啊!不管怎么说,还得先将这笔款子的事情弄妥。”
“筹款,怎么筹,那可是至少五六万两,又拿什么去还?”周楠苦笑摇头。
时间已经紧迫,还有两日就要去西苑,已经不允许他从容筹措。
说到这里,宾主二人都是一筹莫展。
既然想不出法子,史文江也不费脑子了,抛下周楠自去收拾签押房那间自己未来的办公室。
周楠正在书房琢磨着,不片刻,史文江又返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帖子,低声道:“东厂提督陈洪发帖子请你说话,来者不善啊!”
周楠一想起陈洪那日抓捕御使沈阳时凶狠的表情,心中就是一寒。
他立即意识到陈太监这是在替王府出头。
就展开请贴,一看,上面说久仰周大人的才名,一直想见他一面。今天晚上恰好得了差使出宫办差,想和你见上一面,请务必赏光。
地点就在什刹海旁边的一处皇家园林。
“我能不赏光吗?”周楠摇头:“还不是因为随侍天子这件事,想让本官退出。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大人今天夜里且去会会这位陈公公。文江果然高明,一猜就猜出陈洪已经倒向了裕王,内帑的银子就是他拨出去的。”
这个史文江现在纯粹就是以周楠的师爷自居,问了一气。
他所问的问题都是公务,周楠就有点忍无可忍了,正要呵斥。
突然,史文江一拍大腿,“明白了,定然是解送去了东南前线。”
周楠心中一动:“送去东南前线?”
史文江:“严嵩垮台,胡宗宪入狱,东南战事暂时由福建巡抚谭纶总理。知道这个谭纶是谁的人吗?”他也不等周楠猜,径直揭晓谜底:“裕王府的人。”
六根:“不对吧,贫道听人说谭纶是如今兵部尚书杨博的人。当初,谭巡抚在福建任上因为丁忧辞职回乡。三年受孝期满,朝廷本欲调他去别出,是杨大司马一意保举,才得了福建巡抚一职,和王府却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你只知其他一,不知其二。”史文江哈哈大笑,一脸狂傲地指着六根:“当初大司马出任宣大总督一职,屡次击溃敌寇入侵,所建功勋极大。天子有意招他回朝出任兵部尚书一职,又顾虑边境,便询问严嵩。严嵩一向不喜欢杨博,奏请命江东暂署兵部事务,等待防秋完毕后再慢慢计议,于是不召杨博。两人就此龃龉,这次倒严,杨尚书也是出了力的。”
“也因为在倒严一事上,杨尚书和王府连为一体,谭二华才干又出众,乃是储君着力提携之人。未来,谭纶之于裕王,就如胡汝贞之于严分宜。是王府的脸面,自然要大力扶植。”
“现在严党被铲除不要紧,福建那边的军费如此筹措却是个问题。谭二华的才干虽然不逊于胡宗宪,可没有钱,他这个巧妇也做不成无米之炊。如今,国库空虚,天底下只怕也就皇帝的内帑拿得出钱来。估计,内帑的钱都被裕王挪去填福建那个大窟窿了,如何还有钱给我们道录司?”
周楠精神一震,确实,如今天下也只有裕王这个未来的皇帝敢动内帑。
据真实的历史记载,谭纶在总理福建军务之后,算是入了裕王的眼,彻底成为福建的军事长官,率领戚继光等人,打得有声有色,建了不小功勋。
后来四川出现叛乱,他又被调去做四川巡抚,剿灭了富顺叛军。
在隆庆朝的时候,皇帝又将他调回朝廷出任兵部尚书一职,从此走上了人生颠峰。
六根闻言大吃一惊:“史先生,天子的内帑司礼监也敢动,不怕掉脑袋吗?”
“陛下春秋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内廷尤其如此。司礼监的人如何敢得罪未来的储君,讨好还来不及呢!就算现在因为这事受了天子的罚,那情分裕王却是记在心中的,日后自回弥补。监中,从来就不怕胆子大豁得出去的监臣。你们猜,这人是谁?”
六根:“司礼监掌印黄锦?”
“不不不,黄公公年纪已高,干不了年了,这人我估计是陈洪。”史文江说:“陈洪因为景王夺嫡的事恶了王府,将来陛下千秋万岁之际,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时。现在有这么一个自保的机会,如何不把握好了?”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王府自然乐意看到陈洪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和东厂提督来投,谁会嫌自己手上的力量太大呢?
六根又问:“福建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内帑亏空,一旦陛下查起来,如何了结?”
“以新帐补旧帐,慢慢拖吧!这次咱们司应该是碰到司礼监刚将内库银解送福建,手头正紧的关口,却是连五六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史文江笑笑看着周楠:“周大人,你没钱就办不成差事,办不成,就要被皇帝责罚。为了自保,只能举报王府。可一举报,以后的前程还想不想要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啊!”
“而且,我怀疑这事就是王府有意为之,欲借此将你赶出道录司,方便安插他们自己的人手。”
听史文江这么一说,周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