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楠交完卷之后,坐了马车自回家中。
那头,早有手下提前通知荀芳语说周大人参加考试之后会回家住上一阵。
见到丈夫,荀芳语忙将他迎回屋中,又是上茶,又是剥橘子喂进周楠嘴中,却不提考试的事。
周楠倒是有些沉不住气,笑道:“娘子你就不关心我考得如何吗?”
荀芳语:“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中了如何,不中又如何?周楠还是那个周楠,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日子,还是那样过。”
自从西山碧云寺之行后,她突然喜欢上了佛学,经常拿着经书一读就是半天。话更少,性格更好。
简直就是佛系女青年一枚。
周楠:“娘子好心态,不过,你不问,我却有些小小的失落。”
荀芳语微笑道:“老爷急着卖关子,显然是考得不错,妾身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楠哈哈一笑:“观察入微,慧智兰心。不过,你好歹也问上一句,不然我会很失落的。”
荀芳语:“那么,老爷考得怎么样?”
周楠正色:“似乎是……过了。”
“什么似乎,过就是过,没过就是没过。”
“那就是过了。”
“恭喜老爷。”
周楠有点小小的失望:“你不真诚啊!”就将今天的考试从头到尾跟荀芳语说了一遍。
荀芳语大奇:“老爷,你进考场的时候,先是被主考官一通训斥,还搜了身。交卷之后,又被训斥,无论怎么看都是要名落孙山,却说必中,甚是奇怪。”
周楠笑而不语,官场上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够知道。若段提学今天对自己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周大人地叫着,那才麻烦。
他对自己不假颜色,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以示他段提学对周楠这个考生非常厌恶。
之所以后来为什么取他,乃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公正严明。
如此,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好讲。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名次,也不知道段提学是不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给我头名。
不过,以段老头那狡猾的性子,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思。
和徐养大的比试,我赢定了。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即便是加试,考试结束之后,段提学也会封闭贡院阅卷,要等到发榜那天才能开门。
就算想私下做工作,也不得其门而入。
那么,就等呗!累了这些天,就好好在家陪陪老婆孩子。
徐养大从六岁开始读书,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考试。学堂每月的月考,年底的年考。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身经百战说得就是他。
题海战术、丰富的考场经验,按说应该会让一个人成熟。
可他就是紧张,一紧张起来,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下笔作文了。
下来之后,他也分析过这个问题,可始终也找不到原因。
直到上个月,家里请了一个所谓的得道高僧过来开解。他才彻底醒悟过来:“施主,你得失之心太盛,放下,放下!”
是的,得失之心。
他太想成功了,太想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先前在贡院外和周楠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振臂高呼自己是寒门士子。因为,在这年代,寒士就是天然正义,我穷我有理。
其实,他是昌平望族豪门出身。家中出了不少进士和官员,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这样的家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如果不能成功,在家人的眼中你就是个不孝子,是败类。
每当考试的时候,他都会畅想自己一旦中式之后的风光,心中难免有点小激动。可一想到名落孙山的后果,却感觉透不过气来。
巨大的压力把他给压垮了,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卷子上写了什么。
一次接一次的失败让他痛苦、懊恼,然后渐渐麻木。
是的,其实以他的水准中举中进士应当不难,关键是要摆正心态。
可放下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啊!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的低低的“啪”的一声,原来前面的周楠大约是写错了什么,伸手在额上拍了一记。
“这厮也做不出来啊……也对,我今天只要赢了他就是。这鸟人实在太可恶,真想看到他失落的模样,痛快,痛快啊……只要赢了他,至于能不能拿到乡试的资格却不要紧。反正我屡试比第,也不差这一回。”
想到这里,强烈的仇恨竟压住了徐养大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这一声响仿佛是一道药引子,引得徐养大先前服用的丹药整个地沸腾起来。
浑身都在发热,脑中转得比起往常竟要快上几分,偏偏心中一片宁静,如同一口古井。
此乃玄奥的境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徐养大右手不由自主地飞快运动。
他知道,这种感觉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徐养大知道自己必须要快,越快越好。
很快,三篇文章一气呵成。
定睛看去,却是分外地好,比自己平日里作得甚至要好些。
突然,徐养大有些想哭的感觉:原来这作文章根本就不需要想太多,只管写就是了,你的心自然会为你指引方向。
此刻的他如同神灵附体,如同顿悟大道的高人。
周楠正在埋头苦写,自然不知道徐养大的心路历程。否则,只怕会骂:你是赛亚人吗,要愤怒才能发挥出实力?你这是贱啊!
徐养大写完卷子,估摸着时间,才过了不过一个时辰。
这三篇文章是他灵感的产物,也不必修改。但凡有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再修改,未免就粘了匠气,失其天然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