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人这一声“住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堂堂朝廷大员,武新化还攀不上他这根高枝,至于这姓武的是谁,老段也没兴趣过问。
其实,下面的衙门要整人,做假供词也是常事。但周楠明知道武新化是个秀才,就悍然抓人。如此大案要案,审讯的时候,又不派人来请学官旁听监督,那就是坏了制度坏了规矩。
那就是不给他段大人的面子。
试想此事若不管,以后谁人还将学政衙门放在眼里?
这已经涉及到地方民政和学政系统,实务官和掌管意识形态的官员谁说了算的原则,原则不能退让。
周楠却是不惧:“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凡事都要讲程序,既然提学过问此案,还请示下。”
段承恩不知道周楠给自己设了个套,不屑地说:“什么铁证如山,当得了真吗?证据不足,得发还重审。另外,堂堂士子,怎能辱于狱卒之手,马上把人给我放了。有可信的新证,再报到学道来。”
“好的,下官马上回去放人。”
周楠如此干脆,倒出乎段承恩意料。
接着,周行人又低声道:“学生马上就要参加顺天府秋闱加试,一定不辜负提学期许。”一定戒骄戒躁,考出佳绩。
说完,就递给六指琴魔段承恩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周楠如此俯首帖耳,倒出乎段提学的意料。
段承恩何等人物,立即听出周楠话中的意思:段大人你要让我放武新化,好说。那么,顺天府秋闱加试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放我一马?咱们做个交易。
好个不识数的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本学政谈条件?
“无耻之尤!”段提学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的卷宗“哗”一声就摔到周楠面前。
周楠心中一阵狂喜:开火了,开火了!
周楠已经笃定师娘子为了义哥儿,必然会乖乖就范,下去之后必然会和谈婆商量撤回对余二的控告。
这刁妇现在估计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本官也不急。
至于武员外,再关押这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是同乡人,传出去不好。
可就这么放了,面子上也挂不住,到显得他周大人葫芦官乱判葫芦案。
让顺天学政出面拨乱反正也好,自己正好借驴下坡。
到时候,自己大可装做委屈的样子:武新化和师娘子通奸证据确凿,不是本官不秉公执法,无奈上司压力大,扛不住。朝廷出奸佞了,奈何。
最好还能让段提学骂上几句,直接被赶出衙门才好。
被赶回来之后,他周行人只得放人,清官的名声就这么竖起来了。
这是其一。
最要紧的时候,如果触怒了段提学,对自己的这场考试却大大有好处,说不好还真过了这一关。
哈哈,一石两鸟,果然妙计。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心中奇怪,人家段提学身为主考官,直接掌握着生员科举的生杀大权。你周楠不但不去讨好,反刻意得罪,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吗?
事情恰恰就微妙在这里。
周楠和段提学发生冲突,那是因为公事。大家政见不合,为政方法不同,自然会有矛盾。
上下级之间,同僚之间发生矛盾,朝廷是要鼓励的。所谓: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如果官员们万众一心,亲如一家,皇帝就该不开心了。
因此,有的时候,上层建筑甚至会主动挑动下面的人内斗,而他们则居中调停平衡。
如果今天周楠和段提学因为这件案子闹起来,甚至闹到面红耳赤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未来的加试如果段大人敢将他周楠刷下去,就有因私废公徇私报复的嫌疑。
现在是年初,在大明朝该死的考成法的制度底下,都察院已经分派到弹劾大臣的任务,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在京城四品以上的高官,摩拳擦掌准备来个新年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