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提醒邹应龙,朝堂大姥表面上看起来哥俩好,其实争得厉害。他们要敷场面,咱们下边的外围可不用那么客气,该为老大争的必须争,该斗的必须斗。政治这种东西,就是你死我活。
身为门生,脏活要干,必要的时候还得给老大出谋画策抢先布局。
邹应龙本是个精明之人,如何不明白周楠话中的意思,缓缓问:“仁寿宫大火,是否重件建,钱从何来又怎么说?”
周楠悠悠道:“如果是往常,自然是严阁老想法子。不过,我听人说胡宗宪回来了。对了,仁寿宫也没有烧成白地,尚有些木料可以使用。另外,空性的《报国寺》庙产中不是有座采石场吗,叫他交出来用于重建宫观。老和尚舍财保命,想来也是肯的。”
邹应龙这下是彻底被周楠点透了,胡宗宪这次掐着国家财政预算的日子回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要军饷。
可最后他只得了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这点钱根本就不够。要知道在往常,福建那边每年可都是要耗费上百万两军费的。
胡宗宪和东南战功是严党的门面,这次严嵩如此小气,显然是手头彻底没钱了。
严阁老是皇帝的钱袋子,仁寿宫一烧,嘉靖天子必然会让他重建。
老严没钱,只怕会打个马虎眼了事。如果这个时候,恩师他老人家想出一个完善的解决方案,岂不是简在帝心。
小严病重不能视事,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良机。
确实,这次或许不能彻底板倒严党,当让严嵩在皇帝那里失去信任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木料有了,石料有了……再从其他地方挪借一些,此事大有可为。”邹应龙越想越激动。
他又站起来,准备去见徐阶:“周行人,你先回吧!”
周楠也不废话,拱手:“那下官就告辞了,还有天色已晚,还请给事中等下派人送九公子回家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京察的事。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反叫邹应龙瞧不起。
官场中人做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周楠潇洒的背影,邹应龙回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不觉有种内外通透之感。
是啊,严党这些年之所以得势,原因很简单,就是能够为天子筹措一应花消。
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
谁能够为天子筹到钱,谁就能在这朝廷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而这一点严嵩做得非常好。
可叹朝堂君子都以为严阁老这二十来年之所以圣眷不堕,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青词,巧言令色投君王之好。现在想来,其实这个猜度真的是可笑之极。
钱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要想打倒严党,就得在这个字上下工夫。
此刻的邹应龙有种修行人突然开悟之感,他心中感叹,想不到自己堂堂进士,官场历练这么多年,今日却受到了一个小小的杂流秀才的点拨。
心中又是奇怪,这个周楠就是一个小人物,为什么对朝廷中的事情如此清楚?哎,他是唐顺之和王世贞的学生,有师如此,徒弟还能差了去。
这些心学门人果然精明强干。
同时,他心中又有一个隐约的念头:以心学门人只问结果不计手段的禀性,试想如果朝堂中都是这样的厉害角色,国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王阳明一派,真是国家的祸害啊!
二人出了门,叫了顶轿子挤在一起。
阿九身上隐约有臭气袭来,周楠大为嫌弃,不住地侧着身子。心中后悔,早知道就雇两顶轿子拉。什么处女的芬芳,纯粹是欺骗啊!
“你躲什么,我要吃人吗?”阿九大怒。
周楠:“九姑娘千娇百媚,英俊潇洒,就算被吃,我们也心甘情愿。”
“那你给我坐好了。”
二人又互相顶了几句,周楠就问起徐家的情形。
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所去的所谓的别院以前是京城的贫民窟。因为环境实在太差,徐阁老每日登楼远眺的时候,看到前方一片破烂心中不喜。于是,他就将这一片买了下来,使之和相府连成一片,将来推倒了重建。
如今暂时用来安置家中低级奴仆和婆子。
阿九的母亲本是徐府的家生子,当年徐家大老爷徐璠酒后冲动睡了这个丫头。
这事在大户人家也常见,阿九母亲生得普通,徐璠过后也就忘记了。
却不想性盛至灾,这丫头竟然怀孕,生下了阿九。
徐大公子也没办法,就给了她一个姨娘的名分。
徐家搬到京城之后,阿九的母亲被徐大奶奶设计陷害,被剥了名分,悲伤过度哭瞎了眼睛,被打发到这别院居住。
阿九就寻思多多赚点钱给母亲在外面买座宅子,再买上千余亩地交给舅舅经营,用于母亲养老之用。
听她说完,周楠心中感动,一拱手,正色道:“九公子侍母至孝,周楠佩服。以往言语有得罪的地方,我向你赔礼。”
阿九咯咯一笑:“少来,别以为说上几句好话,你以前欠我的钱就不还了,没门!”
周楠无奈:“再说,再说吧!”这小丫头还真是,先前还一脸悲伤双目含泪,转眼就笑颜如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么好。
很快,二人的轿子就到了邹应龙家。
此刻已经是申时,邹应龙也回来了。
周楠依着礼数将自己的名刺递给门子,道:“速去禀告邹大人,就说行人司周楠有紧急政务求见。”
不一会儿,那门子就出来将片子还给周楠,冷冷道:“我家大老爷说了,行人若有正事,明日一大早可在司里判事厅找他。如今,老爷正在行人司主持京察,不便与大人见面,请回吧!”
周楠心道:果然这邹应龙还在恨我,一心要整治本官,还好我这里带了阿九过来。
就朝阿九递过去一个眼色。
九公子早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推开门子就拉着周楠朝里面闯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邹大人,邹大人,是我,我来看你了。”
门子大惊,正要喝骂,里面传来邹应龙的大笑:“原来是小九,冬至节你也不来看我,进来吧!”
邹家不大,也就一个两进的院子,邹应龙正好在外院的书屋里看书,见着阿九,面上带着笑意,显然是非常喜欢这个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九公子笑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