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先过去也好,妾身先留在安东。素姐身子日重,算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不过,她腹中的孩儿小,却迟了。让她再车舟劳顿,怕有三长两短。还是等她先把孩儿生下来再说,这可是周家第一个娃娃,大意不得。”云娘点了点头,心中奇怪,问周楠到淮安之后还要去哪里。
周楠回答说:“我有一封信要带去山阳县荀家报丧。”
事情是这样,周楠在唐顺之行辕的时候。三片沙之战,朝廷大军虽然取得空前大捷,可将士还是有些折损。其中,唐巡抚幕宾中有一个荀举人大约是第一次上战场,胸怀激荡,立于船头,欲效法古人横槊看诗成。结果中了倭寇一记流弹,正中胸口。
回到扬州之后,铅毒发作,加上年事已高,就支撑不下去。
荀举人当初之所以投到唐顺之幕中,一是确实有报国之心。二是他今年五十有二,科举无望,也想立些功劳,好得唐大人推举,谋个县丞一类的官职。结果,运气实在不好,以身殉国了。
周楠和他是老乡,平日间倒也混得熟了。
荀举人临死的时候,放心不下家中妻小,更放心不下家业,就写了遗书托周楠带回家去。
荀家家业颇大,荀举人有一妻三妾,两个孩子。
据他说,正妻是个嫉妒心强的人,他这一死,小妾们估计都会被赶出家门。
这事他闭眼之后也管不着,只是其中一个女儿乃是她的掌上明珠。为了不让女儿吃苦,荀举人就将名下的产业划了一部分给女儿作为今后的生计。
周楠:“对了,这个荀举人这个女儿的母亲乃是丫鬟出身,生下她之后就难产死了。”
云娘:“也是可怜,妾生女,母亲又死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长大成人的。”
周楠一笑:“你也别可怜人家,这女子现在可身家不菲,就算她生成香草那样,也要被媒人踏破荀家门槛。”
荀举人信上说,荀家有良田万亩,庄园两处。另外,在淮安城里还有二十家店铺。他死以后,两处庄园和城中的二十间店铺留给大儿子荀秀才。至于那一万亩地,七千亩归大妻,剩余三千亩则留给女儿做嫁妆。
这可是三千亩地,荀小姐从一个妾生女突得了如此身家,摇身一变变成白富美,可怜什么?
要知道,按照古人的利益,妾室可没有什么地位。生的女儿,将来也没什么嫁妆,嫁得也不好。如此,对荀小姐倒是一件改变命运的好事。
想到这里,周楠看着素姐的大肚子,心中却是一动:素姐将来生了儿子也就罢了,如果生的是女儿,我等一视同仁,富养一生,绝不能叫她吃半点亏。
听说这个荀小姐有三千亩田地的嫁妆,云娘吓了一跳,禁不住叹道:“真是有钱啊!”想当出周楠刚从辽东回来的那日,周杨为了几亩地就要让她改嫁。
在当初的她看来,几亩地已经是不得了的资产。三千亩,却不知道大成什么模样,站在地头,怕是一眼也看不到头。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接下来两日,果然如周楠所预料的那样都是在酒桌子上度过的。
听说周楠做了官,县中大户缙绅纷纷到贺,叫周楠狠狠地得意了一场。
周家从这个时候算是挤进了安东县缙绅官宦人家的行列,只是,周楠囊中羞涩,和大户豪门实在不配套。
唯一不美的是梅员外没有来,梅朴还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过来和他绝交,搞得周楠有点莫名其妙。
周楠事后才知道,梅家是恼他纳了素姐为妾。没错,素姐自从出了梅家已经是自由身,她要嫁谁梅员外也管不着。
可是,世人都知道周楠和素姐不清不楚,你周大人现在又娶了她,难免叫人心中不舒服,也有打梅家脸的嫌疑。
周楠本打算和梅家合作做生意赚点钱,现在看来,也谈不上了。
有得必也失,却也是无奈的事情。
林阿大大惊:“阿二,你疯了?”
林阿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说书先生故事里说的。周大人对我弟兄有恩,现在有使的着我们的地方,自当效劳。”
林阿大:“你就是个傻子。”
周楠心中暗自点头:这个阿二倒是个可靠忠诚之人。
詹知县大怒:“两个该死的贱胥,还不快滚下去,周大人,请随本官去后衙。”
进了后衙,周楠作揖:“下官周楠见过詹知县。”
见左右无人,詹知县一把将他扶住,眉看眼笑:“子木,子木,你可算回来了。上次江阴若非得是你,本官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还要被人砍去脑袋。如此大恩,我自然是铭记在心。”
周楠笑了笑:“县尊方才好大官威。”
詹知县道:“子木,我好歹也是一县之主,今日你来衙门来是公务,场面上还是要走到的,须不好太亲热。”
周楠顿时明白:“也对,公是公,私是私,得分开了。”是啊,大家现在都是官员,见了面若是抱成一团,又是锤胸脯又是勾肩搭背的,也不成体统。
当下,二人分宾主坐下,各自说了公事。
最后,周楠忍不住问:“詹知县,我入了唐顺之幕,又因战功得了个九品官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我身上不是还背着辽东军马案的官司吗?我算是躲过去了,可你怎么没去京城候审?”
那件案子实在太大,涉及到裕王府和边镇,这两方势力任谁动一根手指都能叫他万劫不复。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个前程,可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说不担心也是假话。
听到周楠问,詹知县恼了,将手一拍茶几,开始骂娘:“都是夏仪那畜生,几乎害死本县,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当写信给王妃娘娘,狠狠整治这不开眼的东西!”
听到后衙中詹知县的咆哮声,立在外面的衙役心中都想:詹知县和周大人果然又斗起来了,县尊是个忌刻的性子,咱们以前和周大人颇为亲近,以后可不方便往来,须防着被知县搞。
周楠见詹通如此气愤,心中奇怪:“怎么了?”
“还怎么了,夏仪这个小人野心勃勃,纯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失心疯的畜生。”
詹知县发泄了半天胸中的怒气,才说,原来夏仪来安东捉拿他和周楠并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命令,而是他自作主张。
事情是这样,当初周秀才将王府和边镇举报之后,状纸送到京城,先进的是刑部。
刑部一看,哟喝,涉及到王府,还涉及到边镇镇军,这可是一件麻烦事。军事上的事情归兵部,得转过去。
兵部一看,岂有此理,我兵部什么时候负责刑狱了,这种弹劾官员的事情得给都察院。
都察院中竟是清流文官,其中还有不少是王府的张居正、高拱、李春芳这种政坛后起之秀的同学同窗同年,大家同根同源,哪里有自己人整自己人道理。咱们弹劾官员是不假,可也得党同伐异,怎么可能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这事涉及到王府,是御案,得转去北衙。
三个部门都知道这案子是个烫手的热山芋,一旦接了,那就是给未来的天子上眼药,还想要不要前程,说不好连老命都保不住。
天家的事情,天家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状纸到了北衙。
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力来自皇帝,是皇家的人,大明律的程序正义跟他们可没有任何关系。
一看,这周秀才也是可恶,敢跟我们未来的主子爷作对,这不是找死吗?给辽东镇带个信,叫他们把周秀才灭了口,没有原告,自然就没有被告。
至于这份壮志,封档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