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任职六部的官员通常有三种情形。一是,政治斗争失败,被政敌赶了过来,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比如后来的海瑞就是太讨人嫌了,跪求你老去南京,别在京城叨逼;二是官员年纪大了,有资历高,到南京养老,上调一个级别,混个部院级好荣归故里;三是用来锻炼新人,让他们先熟悉中央政府的运作。
老唐刚取得一场空前大捷就被派去南京,不用想是被人整了,动手的人应该是严嵩。
严嵩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可是名义上的抗倭总指挥,在任人上多年成果寥寥,你唐顺之一出手就斩首一千多级,这不是喧宾夺主吗?
现在局面一片大好,正是摘桃子的时候,唐巡抚你还是去南京吧!
这事说不好徐阶也从中使了力。
正好借封赏表彰唐顺之的机会,让他去南京当尚书,投闲置散。
唐顺之如果走了,周楠可就是白忙一场了。
周楠叫道:“抚台,朝廷出了奸臣,欲要害唐公。”
事关自己前程就周楠将自己心中所想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此事是严首辅妒贤忌能,要剥夺你的军权。”
唐顺之一边听周楠说话,一边皱着眉头,最后断然喝道:“住口,诽谤朝廷大员,调拨是非,圣贤书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周楠啊周楠,枉你也是有功名的秀才出身。在公门里听差一年,就被红尘物欲迷失了本性?分明就是你想着攀附老夫欲要谋取个人功利,须瞒不得老夫。朝廷军国大事,也是你能指手画脚的?”
周楠心中气恼,也管不了唐顺之是什么身份,就要出言反驳。
突然,唐顺之叹息一声:“其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夫招你入幕也是知道的。世上也没有道德完人,用人,当用人之所长,而不计其短。说起来,这次三片沙大捷出自你手,若有功不赏,人心何服?不过现在行辕已经解散,老夫就算有心提携也不成了。方才本抚让你留下就是有事要问你。”
“你是个精明能干之人,老夫此去南京,正要聘请幕宾,你可愿意随我前去?”
“跟抚台去南京?”周楠大喜,那感情好啊!如此看来,唐顺之也不算没良心。
以唐顺之的名望、品级,将来肯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这老爷子能够活下去,等到严嵩一倒,说不定就会进京,将来入阁是肯定的。我做了他的幕僚,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正要没口子地答应,唐顺之又是一摆手:“你先别急着答应,我对你还有个安置,就是给你一个官职。你也是有事功的人,又为我出过力,老夫绝对不会叫你没个下场。”
“做官,什么官?”周楠呼吸急促起来,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忙问。
唐顺之:“周楠,老夫觉得你还是随我去南京的好。我手下正要使人,也缺你这种精通俗务的能吏干才。咱们读书人读书为什么,不外是修齐治平,你在地方上做个不入流的官吏又如何施展胸中抱负?对了,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可出自你手?”
说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楠。
其实,周楠并不知道,唐顺之是非常看重周楠的。首先,周楠献上的出击三片沙的军事计划让他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之感,思路也变得清晰了。其次,周楠又有一手不错的算术功夫,是个数据型实干型的标准的事务官。而这种才能,却是这个年代读书人所不具备也不屑为之的。
最叫唐顺之震撼的是,此人竟然写得一手绝妙的好诗词。
在周楠进入唐顺之幕府之后,他就叫人查过周楠的底。毕竟,钱粮数据可是一支军队最核心最要害的机密,掌握这个数据的人必须身家清白,不能不小心。
这一查,唐顺之大为震撼。
唐巡抚不喜欢蔬菜,但对蔬菜汁果汁却不抗拒,尤其是周楠还叫厨子在里面加了蜂蜜和砂糖,还放了牛羊奶的情况下。觉得这东西不错,就当成了日常饮品。
唐顺之过得两日之后周楠说他弄得这个汤汁不错,老夫以前常觉口中发干发苦,现在口舌生津,清爽得紧。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像以前看上几份公文就觉眼感头昏。
周楠只叮嘱,药不能停。
按照老唐的情形来看,他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没有合成维生素的前提条件下,要想彻底治好唐顺只的坏血病,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
周楠本以为自己献上了出击三片沙的妙计,又亲自调理唐顺之的身体,怎么也算是他夹袋中一等一个智囊了。也抖擞起精神要打干一场,顺便在献上几条计策什么的。
可惜事实证明自己纯粹就是想多了,唐顺之虽然用他,却直接把他打发去了帐房算帐。原来,唐巡抚下来之后找人查了查,知道他精通算术,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将周帐房放在最能发挥特长的岗位上去。
可怜周楠整天泡在堆积如山的帐本里,皓首穷经,两眼昏花。他又不会打算盘,只能靠笔算。帐目这种东西直接关系到前线将士的衣食住行,若是弄错一个数字,引起严重的后果。要被人打屁股不说,搞不好还要砍头。
唐顺之治军极严,对手下众人,无论亲疏都不留情面。
此差事干得战战兢兢,一天下来,真是心力憔悴,苦逼到了极点。
至于随时唐巡抚身边,摇鹅毛扇,耍尽军师派头也就此流产。现在的周楠变成了一个技术官吏,通常是好几天见不到唐老大人的面,就算肚子里装着再多穿越者的见识也没有显摆的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身上的棉袍也换成了夹衣。
他身体健康,最近又发了胖,坐在密不透风的帐房一天,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泡透了。
这一日周楠正在行辕里计算一个数据,一个帐房走过来将一张单子递给他:“子木,你速度快,这个帐你算一算,今天就要算出来,下边还等着采买呢!”
周楠接过来一看,笑道:“也就是一批普通木料,尺寸也短,想必不是用来造战船的,不用那么急。”
那帐房道:“子木,真耽搁不得。实话同你说吧,这些木料是用来做棺木的,抚台大人已经尽出主力于海上,直捣倭寇老巢。此战规模空前,我军定然有不少死伤。别到时候阵亡将士运回来了,棺木还没有采购,这个责任咱们可担不起。”
“什么……抚台领军出击了。”周楠手中的笔落到地上。
“是的,两日前就出征了。”那个帐房:“用兵当速……子木,子木,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病了?”
“没……没事。”周楠有点失魂落魄。
本以为做了唐顺之幕僚之后,出击三片沙自己应该随行的。按照真实历史记载,这一仗明军会获得空前大捷。作为参与者,自己多少也能分些功劳。倭寇抢劫了苏州、常州、常州、松江四府,老巢里钱财应该不少,随便弄一点就能少奋斗三十年。另外还可以弄个官儿当当。
兵凶战危,他也怕死。但是,这次是随主帅一道出征,作为一个文职人员,多半会坐在船上观海景。
却不想唐顺之自己去了,还讲不讲义气啊,这个军事计划可是我拟订的啊……不,算是抄袭老唐同志你未来的思路。
合着我出了这么个大主意,最后一点好处也没落到,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周楠很生气,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