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外地的药材商找上门来低价求购。
于重九将一批药材卖转手之后,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自拿了十两,另外十两,两个兵丁一人三两,周楠因为要作帐,得了四两。
于大使初战告捷,心中欢喜,大方地出了三两银子,购得一腔羊,煮了一大锅,又买了酒,犒赏三个得力手下。
周楠一阵无语,吃了半斤黄酒,终于忍不住调侃起于重九:“大使,咱们这算不算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我感觉这钱拿着有些不好。”
一个兵丁笑道:“周师爷你是读书读迂腐了吗,每年朝廷给了那么多军费,可落到军队手上,能够有个三成就算是不错的了。还不是层层克扣、挪用。你道是咱们贪,可上头贪得比你我厉害多了。就拿每年用海船运去辽东关宁的军用物资吧,先是户部扣一部分,接着兵部扣一部分。到了山东,巡抚衙门那里又要扣一部份。朝廷问起来,这么多物资哪里去了,回答说遇到风浪,飘没了。掉水里去了,怎么查?”
周楠:“层层克扣,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如果前线有战事,物资不够,朝廷就不怕打败仗吗?”
于重九插嘴:“这事朝廷也门清,自然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打一仗需要三万两银子军费,为了保证这三万两不被克扣光,就会特意多拨七万让各部分润。”
周楠一阵无语,这不是制度性的腐败吗?也对,明朝老朱开国时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要想维持衙门运转,各级官员得自己想辙。这种克扣,说穿了就相当于养廉银子。
其实,要想杜绝腐败,只能全额拨款。最后算下来,总数也差不多。
默许各级官员层层克扣,也算是明朝的潜规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因为依靠的是官员们的自我道德约束,不好界定。
到清朝中期,雍正实在忍受不了官场的腐败风气,这才定下火耗归公,然后每年给官员们发下大笔养廉钱的制度。
周楠好歹也是来自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尚有羞耻心:“我还是感觉有点昧心,咱们这里把药材弄走了,前线将士怎么办?”
一兵丁不乐意了:“周师爷,你这么说话就没劲了。你若不想要,把手头的银子分给咱们弟兄就是了。”
于重九道:“自己人别闹生分了,周师爷是个善心人。其实,库里的东西多着呢,咱们报损的这点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上头也是默许了的。实话告诉周楠你,咱们是蓟州镇的军户,苏松道不会给咱们开军饷的,就是叫我等筹。靠山不吃山,难不成叫我们饿死?”
“是是是,我们是贪墨了。可弄的这点小钱除了我们的军饷,还包括开拔钱、战时的卖命银子,战后的犒赏。算起来,也差不多。”
周楠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合着这钱本就是我们该得的,却搞这么多弯弯绕饶。”既然不是犯罪,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心上总算好过了些。
又忍不住想,明朝的军制够混乱的,操蛋的规则实在太多。难怪后来张居正改革的时候,要大刀阔斧地整治军队。
于重九:“明白了吧,周师爷你是新来的军户。咱们军户和外面的民户不太一样,自有军队自己的规矩。来来来,咱们紧吃紧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筷子飞快伸进锅去。
周楠:“给我留一斤肉,我还有两个躺在病床上的弟兄。”
孙书办脸一沉:“别给脸不要脸,出去,出去!”
周楠无奈,只得扶着两人又出了门。
走了大约一条街,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那位小哥等等,我有话要说。”
回头看去,却是先前那个黑瘦库管。
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事做,不如到我手下来干,我手头正缺你这种人才。”
周楠:“若单叫我一人,却是不成。”
那人叹道:“兵凶战危,只顾着自己逃命,甚至抛妻弃子,连老父母都不要的我看得多了。如你这般讲义气的还真不多见,就冲小哥你这个品性,你我要定了。至于你那两个同伴,我那里只有一个缺。不过,住的地方却多。你可带他们一并过去住下,至于吃,多添两副碗筷也不打紧。”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周楠顿时提高了警惕,上下打量此人。
那人自然知道周楠的心思,顿足道:“小哥,我也不瞒你。老夫姓于,名重九,乃是苏松道老军户,现任管仓大使。小老儿没读过书,勉强识的几个字。你也知道,这库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帐目又杂,如何算得过来。常常因为数字不对,吃上司责罚,每月领的那点军饷都赔了进去。你如果能够过来帮我,老夫也能少吃些亏。”
“我那里油水足得很,恕我直言,你这两个同伴病得厉害,再不治怕是活不了几天。库房里存有不少药物,你随便拣几样出来熬了给他们吃,到时候再将帐目做平就是了。”
“你若答应,我同孙书办说一声,把你的名字补上去就是了。”
周楠听他说,心中一动,就说:“好吧,盛情难却,就麻烦于大使了。”
三人跟着于重九走了一气,终于到了一片地方。只见里面有六七口仓库,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尽是被服、粮食、药材之类的军资。有一圈围墙,两个兵丁把守。
很快,周楠就安置下来。
夏仪和詹通自然不能住在仓库里,好在仓库西面有个居住面积达到惊人的五六个平方的土地神小庙,就矗立在街边,看起来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于重九也不客气,两脚把土地公公踢了出去,又让周楠从仓库里弄来破门板挡住风,抱了一堆破絮过来,总算让这两个病夫住下了。
不愧是现代社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工作上手极快,只半个时辰,周楠就把以前积欠下的帐目理了个清爽。
于重九大喜,对两个手下喝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字写得多漂亮,和庙里的匾额一般。咱这里总算有个读书人,不用被别人哄骗。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于重九一个小小的官仓大使也有师爷可用,我看比千户老爷手下那什么鸟毛师爷要强许多。”
他觉得倍儿有面。
周楠听得心中不是滋味,我好不容易拿回了秀才功名,现在怎么又做师爷了?以前给史杰人和詹通做典吏,人家好歹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咱们给人家当副手,好歹也进了县常委会班子。现在给一个只管着两个人的库管当幕僚,跌份儿。
心中虽然感慨,但周楠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很满意的。首先,能够吃饱了,其次解决了身份问题。要知道,他锦衣卫直接从县衙门抓走,离开安东非常仓促,路引什么的都没有准备,就算想逃跑也跑不掉,只能和夏仪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