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安的右手早就已经准备好,握住匕首的同时,以刀尖在伞杆上轻轻地刺。
仿佛穿越了时代的古老钟声,层层机关递进解锁。
戴专家甚至好像听到了类似齿轮发出的嘎吱声,它撷住了他的心脏,用力地扭动。
所有人都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原来,这真的不是玩具,不是观赏品。
它是一件真正的武器,是皇帝的先行军,当有刺客到来的时候,它是第一道防卫。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宽敞的车道上,旌旗猎猎,长长的车马威严肃穆。
众人步伐整齐,神态从容,簇拥着一列车队,立车、单辕双轮,车上有圆形的铜伞,伞下站着御官,双手驭车,前驾四匹马。
又有安车,也是单辕双轮。
车厢为前后两室,二者之间有窗,上车的门在后面,上有椭圆形车盖。
车体上绘有彩色纹样。
而如此庞大的巨物,竟然只是先行军的车队。
当有不知死活的敌人来袭,御官被袭击的时候,他明明手无寸铁,却不闪不避。
右腿跨半步,吸一口气,迅速地提起那原本作为装饰的铜伞。
噌噌!
刀剑相击,刺客凌厉的一剑被伞面挡住,想直接破坏掉伞面,御官却又在眨眼之间将其收拢。
原以为仅此一招便再无他法,刺客在半空之中转了半圈,凌空一剑刺向御官脖颈。
但是御官却不慌不忙,以手指轻轻敲击伞杆,按下机关。
匕首堪堪挡住已经刺至眼前的长剑,伞柄轻轻一转,铜伞瞬间弹开,里面的毒液沿着伞骨流淌。
暗色的液体,铜本身的色泽完美地为它打了掩护。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伞,旋转起来,速度最快的时候,甚至可以将人拦腰斩断!
而速度不快的时候,御官将其转动,伞骨亦会深深地刺入刺客的身体!
见血封喉的毒液,瞬间便将其麻痹。
或生擒,或死伏。
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刺客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会如何惊讶甚至惊恐。
那样美丽的物品,立于马车之上,只能为人遮盖着烈烈骄阳,但是当它被取下来以后,却可以变为杀人的利器!
现场所有人都已经痴了。
虽然清楚这是战车,也知道它有机关,但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想过,它可以这样用。
这件文物,它代表着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更不是华美的装饰。
它是一辆战车,它走至巅峰,一路踏来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样一件能被帝王所重视,并慎重放入陵墓的,必然不会是仅仅因为它美丽的外观。
噌……
陆子安吸气,一一将所有机关轮番展示一遍后,匕首归杆。
他展示完毕后,提着伞杆走向工作台。
与他直面相对的工作人员甚至下意识退了半步。
那种气势,仿佛真的是刚经历过战场的御官缓步而来,根本没有人敢摄其锋芒。
要知道,想切成完整的圆,对匠人的腕力要求极为严苛。
整个过程小的几分钟,大的甚至有持续半个多小时的。
期间不能断,不能退,不能停。
从始至终,都必须保持匀速,力道相同。
吕大师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变得谨慎,看向赵崇杉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审视。
而赵崇杉甚至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大喇喇直接把左手展开,轻轻吹了口气。
浮屑被吹了起来,整个圆柱体光滑完整,纹理清晰,光泽甚是温润。
棱角?
别说棱角,甚至连一点点多余的毛刺都没有。
这一手,立刻震住了在场的几位木雕师。
这……这是真正的清刀无痕。
木料本身细腻的纹理,衬着盈润光泽,像是天鹅轻轻浮过水面荡出的涟漪。
静静的,轻轻的,那偶尔多出的节结,则是飘落的一片片鹅绒。
吕大心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真的令人无法想象,这种优美与含蓄兼容的感觉,竟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匠人手中展现。
旁边跟赵崇杉比试的小学徒情不自禁停下了动作,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崇杉的手,一瞬不瞬。
吕二少皱着眉头嗤笑一声:“装模作样,搞了半天做了块磨盘。”
“你给我闭嘴!”吕大恨声骂了一句,第一次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如果说一个惊才绝艳的陆子安是个意外,那么他带出来的这个徒弟也是意外?
而且还有一个应轩,听说技艺极为精湛还曾经获得过某位大师的赞赏。
他第一次,对自己曾经所坚持的理念产生了动摇。
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多的意外,如果……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那么问题最可能出现在哪里?
他狐疑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了他的父亲,他爸一直告诉他,要坚守本心,所谓捷径都是歪门斜道。
但是如果这歪门邪道是比他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地掌握更精湛的技艺……
看清楚大儿子眼里的质疑,吕大师感觉心里像是扎入了一针尖。
那种痛,是梗在心口,想说,说不出来,想解释却又无言的感觉。
俗话说望子成龙,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吕大能够出人头地。
他只是……
吕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陆子安啊。
他一直坚持是陆子安特立独行,妄想天开,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难道,是他错了吗?
一片寂静中,只有赵崇杉依然在用刻刀细细地勾勒。
室内只响着窸窸窣窣的雕木的声音,除此之外,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而这样的环境,反而给了赵崇杉更轻松的状态。
他仔细地体会着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第一次感受到了师父曾经说过的,什么叫将木料本身的形状雕琢出来。
那种感觉,倒不像是他在雕刻,反而像是……
木料在自主地剥落,露出它真实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