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很早之前,他便想这般静静地握住她的手,以为如此便能停了时光。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在他还在牙牙学语而她就在一旁咯咯乱笑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学会第一个字而她已迫不及待要背给自己听的时候,也许是在他闯祸后她从来会挺身而出大喊着有福同享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出了远门而终于回来后却发现她远眺的目光中大半是百羽暮的时候,也许是在那个风雨夜他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而身边唯有她的理解与支持的时候……
但他却从未像现在一般如此安静地看着她,早知会分离百年,也许自己不会等了这么久。
“瓷姐,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般听我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在僻静的山洞中入耳清晰,“上次一别,已是百年,若是凡人,该是能轮回两世了,我从未想到能与你分别这么多年,但好在重逢之时,我还活着,你未老去。”
她听着他的喃喃低语,一字一句都像极了当年的晨儿,只是声音不再清爽语调不再明媚,却不知为何,手掌遇上了他的温度耳边多了他的陪伴,眼中的痛楚竟当真减了几分。
暮晚换了白昼,日头驱了月光,一日又一夜,他坐在她的身边,喋喋不休,像河流偶遇山川,总有春闲话不完。
很多时候,她的意识是不清醒的,那种剜心刺骨的痛让她随时都会陷入昏迷之中,额上的涔涔冷汗混着污浊的泪水不停地从脸上淌下,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定然是可怖骇人的。
每次醒来,他的声音都还在,却是不曾改变的温柔。她听得断断续续,却也渐渐理解了他讲的大都是北荒上的故事。
那里,万千被封印于一隅的妖兽走不出结界,被永久禁锢囚笼的压迫与绝望渐渐让他们失去了生存与反抗的希望与决心,从而内讧不断互相残杀,使得北荒血腥满地尸骨遍野,因着冤魂不散寒气逼人而逐渐沦为六界禁地。所以,北荒上的故事定然大部分都是残忍而无情的,在常人眼中,那样一个人人谈之而变色的地方怎会有团圆美满的结局呢?
但在百羽晨的叙述中,那里却似乎是温馨与有义的,白雪翩飞云朵轻浮中,要么有舐犊情深要么有情深似海,放佛于他而言,这百年来的叛出仙门是理所当然大幸之事。
她知道那些话中有几分是出于安慰,但也总会有几分是真心言之,毕竟,这世上再阴险狠决的一隅也会有春光透过,而再光鲜亮丽的地方总会被阴影盖着。
那些故事或长或短,或简单或复杂,好像是一卷书,被他缓缓读过,她听着开头或许便错过了结尾,有时赶上了结尾却不再记得开头,偶尔还会听到洞外有年轻的欢声笑语有端庄的轻斥责骂。
和着风声水声与不再那么难挨的时光,她更清晰地听到了眸中有窸窣的动静,有如一双纤纤细手轻缓地撕裂了冬风。
她知道,那是她的眼睛就要羽化成仙了。
痛楚渐渐被期冀与好奇所替代,甚至在三天之后的那个黄昏,她几乎恍恍惚惚地在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长身而立的身影。
远扶冲进青三六对百羽晨一顿苦口婆心将他劝走的时候,月光正当皎洁,客居院中,有一抹青蓝衣衫在最深的小楼前掠过,长袖一拂,灵光过处,小楼蓦地凭空消失,唯有地上徒留一堆森然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