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统南边,完成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若非他离奇死亡,这天下,还会未必姓梁。
“先生,太祖既然如此看重张孺年,又与他交情匪浅,为何要将他的所有文书全部焚烧?”这件事是被清清楚楚记录在史书上的,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太祖统一天下之后,就将所有张孺年私人所著的文章全部焚烧,一个不留。
所以,梁融看到书院里那个张孺年的匾额,才会觉得十分诧异。太祖烧了他所有的书,却偏偏留下这么一句话,何解?
“老夫为陛下选拔人才,殿下可知,老夫为何偏偏选中许容之地?”万宗安再问梁融。
“为何?”这也是灵笼心中一直感到疑惑的事情,天下之大,有名的书院学子那么多,偏偏却来到许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难道是因为那几个字?
“正是因为那四个字。”万宗安肯定梁融心中的猜想“殿下若真的有心留意过各地学子,就会发现,这天下才名远扬的学识纵然不少,可我也有虚荣之地,唯有这书院里诞生的学子,当得起学以致用这四个字。”
“他们或许不如那些是颇有盛名的学子,能写得一手景妙文章,能舌灿莲花莲花激战群雄,说得皇上都无言以对。”
“但他们却是一群脚踏实地,是做实事的人。”
“如今的大越朝,不需要一群只会写锦绣文章的人,也不需要一群,只会风花雪月,空谈国事的人。大越需要的,是一群能够办实事,将每一项政策落实到属地,让老百姓真正能够安居乐业的人。”
万宗安的这句话,梁融信服。自从先帝宠幸毛玥儿以来,整个大越就开始走下坡路。太上皇梁惠帝耗费几十年的精力,也不过是将大越稳在这个地方,不再继续下滑。
可要重新迎来王朝的鼎盛,甚至超过先帝,太祖创造的盛世,他们需要更多有能力办事的人。
毛家当权的时候,任用了很多无能无德,只会风花雪月,写辞藻华丽文章的庸才。于国策之上,毛家任人唯亲,一切政策全部围绕自己的利益来。
掏空了百姓跟国库的口袋,养肥了毛家一群蛀虫。
若非后来太上皇发动政变,夺权得位,这天下只怕早就改了姓氏,老百姓再次陷会水深火热。
当得起这三个字,是如今大越最需要的。
万宗安走后,梁融静静立在树下,久久不能言语。
他想问的一句也没有问出来,却反而被万宗安的言语,说得哑口无言。
在何先生面前,他曾有一种感觉。何先生,是着眼天下,胸怀苍生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深陷权力争斗,只顾自己的小人。
他曾经努力抗争,争取的权力原来不是这样用的。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曾经努力渴望权力,想的不过是护住自己和大哥,维护自己在皇室的地位,能够安稳一生,不被人欺辱。
他从没觉得这有任何错,在皇宫里,在那样的捧高踩低的地方,没有权力,没有能力,便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哪怕他出身皇族,哪怕他是嫡室正统,也逃不出这扭曲的规则。
而今,在万宗安面前,他再次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仿佛稚童,仰望高山一般的巨人。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卑微渺小。
权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万宗安往回走,想要回到何家,继续为何先生守灵。走到一半,隐约感觉有人跟踪自己,可不等他发觉什么,那道跟踪的黑色身影就被人拉进墙角,消失不见。
他心思微微下沉,继续往前走。他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但也知道,有人出手解决了麻烦。
南海不是太平之地,而如今的许容县,更是危中之危。可即便如此,许容县,他必须要回来。
万宗安仰头,望一望天上渐渐西沉的明月,心中怅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与这匆忙的时间相比,人生短短数十裁,便是白驹过隙,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生而为人,这人间的苦楚实在太多太多。何州慨死了,无论如何他必须来。他必须亲自来送一送,这位故人,最后一程。
从此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也不知黄泉路上再相逢,老何是会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还是破口大骂,将他喷的狗血淋头。
时间过得真快,那些事,好像不过昨日才发生,转眼间已经这么多年。
在那一边的他们,不知是否已经投胎转世。
彼时,世人都在讲坛上询问,当今天下,如何才可一统。大儒不说话,让众人先自己议论,一时间众人纷纷出言,各抒己见。
人群中,张孺年与太祖站立在一处。这二人并不如旁人一般,急着抒发自己的意见,好盼望自己能独树一帜,引来众人追捧。
张孺年是个斯文有礼,娟秀文静的少年,太祖则不同,因为年少习武,生得高大魁梧。
两人一黑一白,站在那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见众人议论的热火朝天,太祖却觉得身旁的少年过分安静,于是不觉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去议论议论?”
张孺年眉头不动,微微笑道,“阁下不也不去议论吗?”
太祖嗤笑一声,淡定道“一帮黄口小儿,争辩起来又有何意义?我看他们就是争一天,也争不出这天下该谁来统治。”
“哦,兄台何出此言?”张孺年并不去反驳太祖的话,反而来了兴致,觉得这个少年颇有趣味。
太祖笑言“这帮人一看,就是脑子里空有书本,从没有真正去看过这世道,这天下若能如此轻易被统一,如何还会混乱百年。”
张孺年听完这话,终于抬眼看向太祖。他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像他一般,认为天下的事,并非靠一纸文章就能改变。
一时间,张孺年对太祖有了好感。这黑俊的少年并不如他外表所展示的那样粗矿,反倒有可能是个心思极为细腻,做实事的人。
这般一想,张孺年便开口道“这里都是空谈,这不知何处来的大儒,只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实在无聊的紧,你我不如另找他处细细聊聊。”
此话正合太祖的心意,他从外地赶来的,以为能听一场惊世警言,谁知这只是一群无知小儿,空指望谈。
“好极,我来此地,匆匆忙忙,饭都未曾吃饱,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边吃边聊。”太祖闻言,难得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便拉着张孺年离开讲坛,找了一家小餐馆。
在那个狭小脏乱的酒馆里,张孺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贵族风范,一看,就跟太祖这样草莽出身的小人物不一样。
然而张孺年丝毫没有豪门世家的架子,甚至是对太祖,有任何鄙夷的姿态。他如同太祖一般自在,脏乱的小酒馆里,两人畅所欲言,聊得十分开心。
酒到酣畅处,太祖问张孺年,到底是读书有用还是习武有用。
太祖生性好武,对于文道,自然比不得张孺年,这样的豪门世家的子弟。但在他心中,对文人的许多道理,又觉得十分可听。
张荣岩见太祖似有愁苦,便问出声,问他是否有所为难?
太祖苦笑,说自己习得一身武艺,本想去投军报效国家,谁知世道混乱,无路可投。父母又担心他走了当兵之后,死于战乱,便逼迫他去学文,好歹不用做个睁眼瞎,将来哪怕做个账房掌柜,也是能够养活自己。
太祖中苦闷,他自是知道,父母在,不远游。世间父母所求所盼,无不是自己的孩儿,能在这乱世之中安稳过活。
他的父母只盼着他这一生能平平安安,生怕他受到一点伤害。可太祖心中有的是鸿鹄之志,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平平安安,才更想在这乱世之中建一番事业。
张孺年听完太祖絮絮叨叨的抱怨,开口笑问“你想在这乱世之中创一份怎样的事业?”
太祖想了想,“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当是,高居庙堂,征战四方。”
张孺年深深看一眼太祖,望着这个,因为喝酒而两颊有些微红的少年,淡淡道“你的志向,便是去逞匹夫之勇吗?”
“太祖疑惑,我如何是逞匹夫之勇?”天下大事,哪个好男儿不渴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谁知你也不过如凡夫俗子一般,只想着建功立业,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满足自己心中对于权力欲望的渴求。”正如您的神情淡漠起来,对于太祖的一番言论,显然是很失望。
太祖奇怪,鼓眼看他“你这话好生无礼,世间男儿不都是如此,为何我就不能是凡夫俗子。”
张孺年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怅然道“就是因为世人都如你这般,心中不过渴望自己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成就家门的荣耀。所以人人,去抢占地盘,争夺天下,到头来世道年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
“但凡手中有些势力,无不是想要自立为王,人人都想当皇帝,这大地上,短命的皇帝还少吗?”
张孺年一番话让太祖猛然酒醒。他满眼疑惑,紧紧盯着张孺年问“那你说,这世道该如何?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又该如何?”
张孺年对太祖道“我且问你,一个太平安稳的世道,和一个混乱不堪的世道,你愿意选哪一个?”
“自然是太平世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还用问吗?”太祖蹙眉,这不是废话吗?何苦要问?
“人都渴望太平世道,可是偏偏又是人乱了这世道,你可知这是为何?”张孺年又问。
“这”太祖愣了愣,疑惑道“难道不是群雄割据,各自为政,才造成如今这世道?”
前朝末年至今,各地的封疆大吏,藩王,谁不是占据一方,各自为王,三天两头闹着当皇帝。
“那你可还记得前朝因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