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前者太惊悚,后者太忤逆,都不合适。
能模仿的只有精神。
“玉儿……”想了好半天的贾赦终于摆出了贾琏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稳重且靠谱的表情,沉声道,“我近日便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收回荣国府,但舅舅已然是有日子没正经写过折子了,回头还得劳烦玉儿你掌一掌眼。”
等等……
贾琏一脸懵逼地看着贾赦:“老爷,您居然还能给天子递奏折?”
贾赦:……
黛玉:……
一舅一甥对视半天,还是贾赦一个白眼丢到了贾琏身上,骂道:“有空见天儿地绕着二房跑得和条哈巴狗似的,就不知道多看点书?不喜欢看书就养两个幕僚读给你听!丢人要丢到何时去?”
贾琏怂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不过……
咳咳,贾赦真的能上奏天子?
能~~~
一等将军都没这个能耐那还有谁能啊?五品员外郎贾政吗?
别开玩笑了__
只是本朝并不流行给天子送请安折子——尤其永泰帝走的是实用风格,奏折里面多唠两句家常说两句废话,人家永泰帝都能朱笔一勾把废话全都勾了在旁边批注下次直接说正事儿别耽误朕的时间,而贾赦手上又没个实职,并没有正事可以上报永泰帝,这才给了贾琏“我爹无权上奏”的错觉。
不过……贾赦没写过奏折,黛玉难道就写过了?
当然没有。
但是黛玉爹成天和皇帝互相么么哒,密信交流,折子交流,账本交流,金银交流,永泰帝是个什么风格,林如海应该多多少少也给黛玉提过,即便没提过,黛玉那解元的文采不比贾赦那“也就粗粗认识几个字”的文采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