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官局的两名工役这才知道,她们所熟悉的这位叶内给使,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只是掖庭宫普通的宫人了。
叶玉烟竟然与太妃徐惠之死有了重要牵连,而金徽皇帝怒不可遏,今天不论涉及到谁,他都要将之“拎”来训问,那么叶玉烟的处境大概已不如太极宫女学里的一位学生了。
叶玉烟一到,看到有内侍端进来一只漆盘,里面是十几只茯苓灰,有七八只完整的、余下的亦有模样可辩,她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她哭着说,是徐韧惹到了她,在众多宫人面前用条狗将她追得狼狈逃蹿,而她是内给使、皇帝妻妾!
这个女子特意当着皇帝、当着赵国公、江夏王等高官、当着小太监及两位女工役轻声强调最后一点——你这样愤怒,总不会为了一位先皇太妃,过分为难自己的妻妾吧。
“陛下,玉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徐韧在我熬药时,仍跑到归真观去羞辱我,后来我又知道,让奴婢熬药的差事亦是他同皇后提议的。”
“这便是你在药中偷工减料的理由?”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失态,看来有门,皇帝问,“假使病着的是朕,你也这样做吗?”
叶玉烟抬起眼,看着皇帝道,“不会的!叶烟不会这么做!”
“不论是朕病了,还是太妃病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你明明知道药为医病,却偏偏撇开其中的一味,心思也歹毒得很了!”
在皇帝流露出来的、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叶玉烟变得惊慌失措,她不住摇着头,绝望而无比痛苦的回答道,“不!这根本不同。”
皇帝哼了一声,“真是不同!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嘛,而徐惠只是个先皇遗妃!你所说到的不同不是病症,是地位!你在为地位熬药!谢贵妃奚落你几句,可能你认为不算事,但一个小小的徐韧便不行了,这是奇耻大辱!让你不报不快!”
叶玉烟低低地啜泣。听皇帝问,“今早两个宫女,也是你施罚的?”她将头一低,表示默认。
皇帝再哼一声,“你自己也投过湖,那是何等的绝望?但你反手便将她们打到这般地步!皇后倡异开办女学,让你们学些女工技艺、治家理财之巧、相夫教子之法、待人处事之则,没想到啊,你竟学到如此刻薄!!”
叶玉烟几近崩溃,强忍着心底的最后一道堤坝不被冲开。
偏偏小太监徐韧又如叮住仇人似的、大着胆子在旁边说道,“陛下,那日午时贵妃来看望姐姐,我的狗只是惯常叫了两声——狗哪有不叫的——便被叶玉烟在贵妃面前百般添油加醋,不然它、它也不会被贵妃的侍从砍掉!”
皇帝一愣,对叶玉烟道,“那好吧,你便为徐韧的狗抵命,朕赐你三尺白绫!”他冲大殿外喝道,“来人!马上拉她出去,缢死!”
叶玉烟伏地,哭嚷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太妃,若非那日碰到贵妃娘娘,徐惠也是不敢的!!”
安仁殿内风云突变,此事涉及到谢金莲,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赵国公喝道,“你别临死乱咬,这只会令你罪加一等!”
叶玉烟哭泣道,“奴婢死到临头了都,哪还敢胡说。”
有掖庭宫人被拘押过来,掖庭丞此时正候在安仁殿外,听到皇帝喝令,掖庭丞带了两人闯进来,一边一个要拉叶玉烟,但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道,“朕有多少主张,正等徐惠周详润色!她之死,如损朕一翼!别说是什么贵妃,国公王侯也不行!朕将国家治理好了,难道没有你们每个人的福泽?你给老子细细道来!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暗暗地看了一眼褚遂良,褚遂良的肩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
大明宫,自皇帝上朝后,柳玉如便有些不安,不知他散朝后会不会怪自己隐瞒了徐惠的事。
早上起来后,皇后已经不知第几次暗暗叹气了。
贵妃谢金莲倒没什么不安,因为明明死了一名皇帝刚刚宠幸过的宫女,皇后也未过多的苛责她,叶玉烟只是贬去了掖庭宫。
那就是说,皇后首先是容忍贵妃的,她们姐妹起步于西州牧场,一同坎坎坷坷行入大明宫,那是什么感情!岂是个小小的宫人能比!
但是,当永宁公主说她想崔夫人了,要与高舍鸡同回永宁坊时,谢金莲挽留道,“你们只在宫中住了一夜呢,你想婆婆,我做娘的就不想你了?不如再住两日吧。”
贵妃有个不大明了的预感,有女儿在身边的话,自己可能会安全些。
正午时间尚未到,皇帝回宫。他外出近一月,朝政千头万绪又有太妃徐惠之死,谢贵妃从时间上便察觉了反常。
她没有像别人似地主动迎上去,而是躲在自己的宫里不露面。她想等人来叫,或许可以从来人的神色上有些观察。
但很快,谢金莲听到外头一阵骚动,有皇后和樊莺一边行进、一边低声的劝慰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足音朝她这里来了。
谢金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慌忙看了看,身边除了两名侍候的宫人,甜甜不在。她低低的声音冲两名宫人道,“去叫公主!”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咬着牙说道,“你们在外边谁也不许给老子进去!”
谢金莲魂飞魄散,皇帝一步跨进来,目眦尽裂,冲着两名刚刚得了贵妃令的宫人厉声喝道,“滚出去!”
看到皇帝手里拎着一根明晃晃的马鞭,贵妃谢金莲居然一下子小便失禁,裙中一股温热淌了下来。
谢金莲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皇帝,皇帝不拿好眼看她,只是问,“听说贵妃娘娘十分担心太妃的病,亲自跑过去看望了?”
谢金莲说,“是、是的,姐姐也去看过两次,我、我只去了一次。”
皇帝声嘶力竭地吼道,“去两次的还没事,去一次你尿什么!?”
……
那天,贵妃谢金莲按着计划,先去永宁坊看望了崔夫人和郭孝恪,贵妃仪仗盛而不喧,让故地重回的谢金莲,再一次感受到身份的难得和可贵。
郭孝恪携着身子已经十分不便的崔夫人、要给她行觐见贵妃之礼,被她委婉而坚决地制止。
之后谢金莲再到的太极宫。在安仁殿外,小太监徐韧知道来得是大明宫里的贵妃娘娘,先替姐姐跑出来迎接。
殿外来了这么多的人,他的狗从主人身后一下子蹿出来,拦在殿门外冲这些人狂吠,谢金莲下了车子,不由得连退几步,居然一步也不敢迈了。
徐韧吓得,紧紧牵住狗绳不让它叫,“你老实点,以为是叶玉烟了?”
叶玉烟正好提着刚刚熬就的药汁从归真观过来,她认得贵妃,插话道,“这条赖狗见谁都咬,上一次追得太极宫里好多女学生尖叫失仪,早该处置掉它了。”
其实狗在小太监的喝斥和扯拽下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叶玉烟的话又猛的回头、冲着这个说它坏话的女子低吼一声,作势要扑。
叶玉烟尖叫一声,手中提的砂壶落地,哗啦一下汤汁满地。
此时此刻,当着怒火中烧的皇帝,谢金莲哭诉道,“陛下,我是好意啊,叶玉烟须时时往徐惠处送药,总让这么个畜牲拦着,岂不坏事?那天药可都洒了!”
那天,谢贵妃从一下车子便觉不爽,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分说,平静地吩咐随行护卫,“把它处置了,不要再让本妃见到它。”
护卫们冲上去,从徐韧手中夺下狗绳拉起便走。狗吓得,两只前爪死死蹬住地面,一边被拖行一边呜咽不止。
徐韧央告道,“娘娘,我求求你了,放过它,我只有这一个伴儿了!”
贵妃不为所动,这个孩子简直太没有章法!今天纵狗打了药罐、冲撞了贵妃,谁知下次会不会对皇帝失礼?
她冷眼看着护卫们将狗拖至十几步开外,手起刀落、使这条狗永远的安静下来,这才举步入殿。
谢金莲一向不大乐见徐惠,因为怕人们在内心里品评。但今天一到先杀了狗,贵妃感觉好了许多。
也许,这狗不归徐惠兄弟所有的话,贵妃娘娘不会这般坚决,“只是条狗罢了,而我是好意。”贵妃想。
徐惠已经硬撑着、从床上下来见礼,贵妃看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听到了殿外的动静,但贵妃只当小事一桩,避而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