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公激零零打个冷战,江夏王微微点头。
皇帝还掷地有声地说道,“欲求一旦泛滥无制,则是非只剩利我!公器落入私手,庙堂立成贼窝!匹夫溺于闺闱,远计不过朝夕,正人不胜小人,外夷自来罚判!真到了那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诸君且居安思危,记下朕的这番话!”
但皇帝好像看出,在座的另外几人,思绪好像还停在叶玉烟弄出的那段插曲之中……没走出来呢。
尤其是那个给事中、太妃徐惠,眼睛直直的似在走神儿。
皇帝都能猜到,徐惠此时八成正在想“匹夫溺于闺闱”一句,不知会不会腹诽皇帝说一套做一套。
而晋王和武媚娘也似有所思。
皇帝稍微有些懊恼地挥手道,“今日暂议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但在徐惠起身时,皇帝又对她道,“徐惠你且留下来,朕还有些事。”
离去众人谁也没有回头,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猜测,皇帝此时单单的留下徐惠,到底有何事。
但只从他在桌上、当着淑贤二妃的面,公然捏叶玉烟的手,又去桌子底下玩花活来看,八成不会是正经事了。
不过,淑妃可是陛下师妹,连她都不管,谁他娘管这个!
反正谁能给自己安全感,谁便是无比正确!
这一次,轮到徐惠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早该回宫休息了,而午时开始的便宴时候并不短,此时已接近未时尾了,不知陛下专门挽留自己能有何事?
皇帝对侍立在太极殿的内侍们挥挥手,残席未退,他们也退下了。
大殿内安静下来,只有这三人。
徐惠的心嗵嗵直跳,皇帝示意她与淑妃退离桌案,坐在后边六七步远的殿阶上边。而他从桌上捏了根筷子,也走过来坐下。
殿外太阳偏西,日光穿过飘浮的云层,使大殿内有时亮堂,有时晦暗。
徐惠想,“我将记住这一天了!”
她看到,金徽皇帝坐下之后,将身上的乌刀由鞘内拉出两寸来,又将筷子在刀刃上抹了两下。而淑妃樊莺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谁也不说话,太极殿内寂静无声。
随后,太妃徐惠惊讶地看到,在残席的凳脚,有一只连须带尾、足足有一尺来长的精白老鼠,悄悄溜了出来。
徐惠眼珠不错地盯着它,它似乎也看到了徐惠,徐惠和另两人一动不动,于是它再移动,徐惠顺着它的去向看,发现了桌子底下、叶玉烟丢下的那块蒸饼,白白的。
光线又是一时晦暗,两团白色的东西慢慢接近,随后到了一起。
金徽皇帝快如闪电般地迅疾出手,徐惠也没看清筷子是如何激射出去的,偷食的老鼠一下子便被筷子钉住了。
徐惠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暗道,“我的娘啊,难道他的手是快弩么?先皇也是马上皇帝,我也未闻有这般的麻利身手!”
……
大明宫,长生殿,皇后柳玉如听了妹妹崔嫣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峻看来是越发不着调了!
她埋怨妹妹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就放纵他吗?再说还有樊莺呢,我让你们跟着,不是只让你跑回来告状!”
崔嫣道,“姐姐!你不是刚刚讲过,当着外人的时候一定给峻面子,不要让他找不到台阶,你说我怎么办!”
皇后道,“那你快去换上你的宫装,再去太极宫给我盯着,别再装什么内侍了!要让她们明明白白看到你的身份。”
贤妃连忙出长生殿,到自己的寝殿去换衣服,然后再去太极宫。
皇后坐在那里,自己委屈的流泪,男人只要有权有地位便开始学坏,你看看先朝的、本朝的,乡下来的学生,都一齐骚扰起来,赶都赶不开。
而她又有几个嫡系可派?
叶玉烟惴惴地坐下,捧着陛下再次给她掰的蒸饼,像捧着圣诏,也不吃。
皇帝转脸,微笑着问她道,“你因何不吃呢?”
叶玉烟虔敬地答道,“陛下,此饼经陛下圣手捏握,珍贵十分,奴脾有些舍不得吃它了。”
淑妃在一旁暗道,“圣手也捏了你的手,你还用不用?”
皇帝听了,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普普通通一只手而已。
他看了看身边这个女子,不知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因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权势之威以致于此!可令众臣俯首、女子放弃直纯。皇帝暗道,女学开办短短时日,便教出了这样的学生,不知是对是错。
叶玉烟的恭维之语俗不可耐,反而更衬托出贤、淑二妃在桌下狠命踩脚的举动中,所显露的天性。
叶玉烟红着脸道,“陛下,奴婢说的有错么?”
皇帝哈哈一笑,“难得你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赵国公在一边窥到,心中说,“淑、贤二妃虽然穿着内侍之服,仍强过这个叶玉烟百倍,但陛下仍当着她们同叶玉烟调情,看来陛下亦是色胆包天。”
只看看皇帝陛下后宫,莺莺燕燕,早已破了四妃之例、弄出个九妃来,连新罗女王亦不放过,便知他的弱点就在这里了。
赵国公再看看徐惠,武媚娘,不论是皇后柳玉如,还是晋王妃王氏,哪一个不强过眼前二人,可陛下与晋王兄弟两个居然同好此道……真同他们的父亲像着八分了!
那么自己拉徐惠和武媚娘参与清议,以后能借重她们的地方还真少不了。
这两位先皇的遗妃个个都不白给,如果二人分别同皇帝、晋王走得近便,那么自己对她们尤其是徐惠,可更要着意拉拢了。
哪怕经她、而窥得一件要事之先机,老夫更能立于不败之地。
叶玉烟见皇帝夸奖,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要问奴婢什么事?”
皇帝恍然道,“朕正要问问你女学之事,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谨。”
叶玉烟道,“陛下,女学人众,事亦不少,奴婢只是徐太妃的副助,事事按太妃的吩咐做好就是,有什么事陛下可问徐太妃。”
皇帝道,“徐惠之功朕自然知道,但她又要协助朕办理许多的政务,对于女学管的必然要少了,”
他指指桌上的那些拌菜,对叶玉烟道,“连赵国公和江夏王爷、晋王殿下都赞不绝口,以朕看来,你做的也不错了!”
叶玉烟耳中听着,心里辨别陛下所说的有几分真,但陛下总不会打诳语,那便是真的了,于是回道,“多谢陛下勉励,奴婢定会努力……”
皇帝笑道,“朕都说过了,你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谨,怎么朕看你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说呢?”
皇帝抛开在场的三位重臣,徐惠、武媚娘和淑贤二妃,专门叶玉烟说话,虽寥寥数语,已经显得有些多了。
叶玉烟受宠若惊。
机会难得,她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奴婢年小位卑,管着女学是有些为难,这次备宴,郑太嫔便有些无理,奴婢好生委屈!”
皇帝惊讶道,“还有这事?”
叶玉烟道,“嗯……陛下,她自己做了一碟拌菜,菜有些拙陋,但她倚仗太嫔的身份、非要给陛下送来,奴婢不允,拦下来也是费了好多的力气。”
皇帝这才问徐惠,“方才你也去女学了,可有此事?”
徐惠道,“陛下,郑充媛要为陛下献些手艺,心情可以理解。但臣妾与武舍人既有清议之事,女学中只剩叶玉烟和郑太嫔两个副助,主次待分,是有些不妥。”
皇帝看着叶玉烟,说道,“你二人虽然同为女学副助,但你却能拦下郑太嫔的手艺,看来还是有些能力……”
贤妃忍不住,在那边低声插了一句,“陛下,她还是学生呢!”
皇帝立刻转口道,“呃,这个能力……尚须锤炼,有个郑太嫔与你摆摆老资格,正好让朕看看,你能不能妥贴处置好女学之事。”
叶玉烟就是一惊,原来自己并未留意的那个内侍,是个女子。
皇帝明明已对自己有了肯定之语,说不定接下来可能提升自己在女学中的权力。但只凭这人插了一句话,陛下便转口了,那她是谁?
不过这已然不错了,陛下的话,其实已将郑太嫔放在了自己的后边——郑太嫔只能算磨刀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