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说,“只说是胸口内酸疼,别的没有。”
金徽皇帝虽然担心,但不好打扰皇后休息,再轻手轻脚地退着出来。
他想起谢金莲去了太极宫女学后,居然一直没见,于是到谢金莲这里来。
谢贵妃倒是精神得很,盛装出迎,妆姿亦是精心之至,将皇帝让进来。
皇帝问她去太极宫女学的情形,谢金莲道,“臣妾只是照本宣科,将陛下的话对她们讲了讲,别的没什么。”
然后,谢贵妃命宫人道,“陛下忙了一天,一定口干舌燥了,将本妃为陛下专门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皇帝暗道谢金莲心细,他确实是嗓子冒干烟了,不由得夸奖她道,“金莲,今日朕看你便与往日不同,如朕的朝政有日新月异的气象,而你今日的妆容也很……”
话刚至此,宫女已将解渴之物端上来,摆在了金徽皇帝的面前。
谢金莲不动声色地对皇帝道,“陛下,这个青瓜不错,刚从湖中捞上来,请陛下尝尝看,比陛下在丹凤门消暑时吃到的那只如何?”
青瓜已掏去了籽,切作均匀的小块,翠皮红瓤,上边洒着蔗糖,皇帝正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猛听此话不对劲。
谁家青瓜是从湖里捞起来的!谢贵妃是有所指!而她刚刚去女学处置过叶玉烟投湖的事情。
皇帝讪讪地道,“金莲,朕,朕在那晚看你们撒钱,就着酒吃过学生们拌的小菜,其实就没功夫吃一口青瓜。”
谢金莲眼皮也不抬,“没吃过?那怎么有人当着臣妾的面讲,陛下亲口对她说‘青瓜很不错’呢?”
忽闻皇后生病,皇帝本来内心便有些急躁。
没想到谢金莲当着下人的面居然讲出这番话来,湖中捞瓜很明显不是常识,宫女们得如何猜?
几名宫女就站在旁边,皇帝仿佛被人揭了短,顿时面红耳赤、一下子站起来道,“金莲,你长本事了,连湖中也能捞到青瓜!”
说罢也不碰瓜,起身就走。
谢金莲又气又惊,有心跟上几句软话,拉皇帝回来,但发觉有宫女在场,她又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消失。
这是她一日之内第二次感觉受了委屈,又不敢哭,怕被宫人传出去。
贵妃有些后悔,呆呆坐着,在下人面前也根本无法掩饰,脸上极不自然。
她——贵妃谢金莲,不就是稍稍地表示了一下不满吗?
柳玉如来时,谢金莲使着气,将叶玉烟“青瓜不错”的原话也对柳玉如讲了。
虽然往常给柳姐姐告个密什么的她没少干,不过都是半真半假、也不涉什么紧要之事,又将此举视作与柳姐姐心近,但谢金莲承认,这一次她是负气说出来的。
谢金莲当时已看出柳玉如脸色不大好了,但她却没说到这里来有何事,就很快就走了。
不过谢金莲敢赌上点啥东西,皇帝一回来,肯定先到皇后那里去了,他一定在皇后那里吃了脸色,不敢在长生殿发作,就到这里来撒气。
谢贵妃挥退了宫女,坐着想心事,想万一皇帝赶她回西州,自己还能有谁可以投奔。父母都不在了,两个哥哥剩了一个瘸腿的,而且还是假的。
“这是不大可能的,峻顾情份,丽容犯过那么大的错又回来了。”
谢金莲又呆呆的想起徐惠,不知道那些女学生们,看不看得出徐惠比贵妃年轻。
她直接下手去盘子里面、捏起一块青瓜放在嘴里吃,然后恍然地看着两只粘粘的指头想,
“贵妃吃青瓜难道能这样下手抓么?徐惠能这样吃青瓜么?”
“陛下之言真是至理!我受陛下之命,从感业寺到女学来便是传道释疑的!可能一听她有隐瞒,认为这是女子的大毛病,将来会言传身教于子孙。可能,可能我话说重了!”
谢金莲笑笑,对她道,“太嫔不必多想,陛下对太嫔未责一辞!”
可陛下也未说你做的多么对,先朝遗妃合着伙儿、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十几岁女子吓唬到投湖寻死,难道这也是女学里要教给她们的?
郑充媛道,“嗯嗯,话说女学生其实都想在太极宫多留个一两年的。”
郑充媛有些不满意。谢金莲听出来了,于是对她道,“嗯,这个可不怪叶玉烟,因为陛下确实说过她应该十三岁。”
这只是谢金莲临机说出口的,只为让郑充媛闭嘴。
徐惠听了很高兴,她曾指着名册上那团墨污,对叶玉烟说“这是陛下的意思”,现在从贵妃口中证实了。
叶玉烟没有祸事了,心头一片乌云尽散,果真是陛下的意思!曾经压到她崩溃的心头重负一下子卸去,嘴便没了把门的,脱口道,
“陛下还说我是青瓜呢!”
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她急于向身边人暗示——皇帝同自己不疏远,更借此语来填实空虚的安全感,甚至还有些借势的故意。
这就与丹凤门上消夏时,她抛向皇帝的大胆眼神有些类似了。
这个话又令在场人禁不住一愣,皇帝能对一位女学生说这话,那人家给徐惠做个女学的副助还新鲜?
谢金莲更是第一次听说,暗道,“峻那么忙,又是走失人口,又是私盐成灾,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这话也不像当着人说的!那柳姐姐让我们轮换着、紧紧陪着大唐皇帝陛下,可真是太英明了。”
太极宫女学中发生的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去了,有人感到庆幸,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惶惑,贵妃谢金莲则有些莫明其妙的不快。
她第一次伴驾上朝,便被打发到女学来,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内侍之服。
谢金莲不大在意叶玉烟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在意的是太妃徐惠。
这人表面上是个太妃,但却比自己年纪还小,要命的是,徐惠与自己长得又那么像。
两人站在一起时,已有女学生、先皇遗妃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打量她们,谢金莲故作不知,懒得细想一个形如内侍的贵妃、和一个形如贵妃的太妃会让人想到什么。
将事分处完毕后,谢金莲满腹的委屈,匆匆离开太极宫。
回到大明宫后,谢金莲头一次敢不向皇帝复命,撅着嘴离开老头子萧翼,让他去与陛下回禀,而她自己直接回到后寝。
她除下身上的内侍之服,狠狠扔在地上,命令自己寝宫中的宫女,“你给本妃找最好看的裙服出来,侍候本妃更衣,侍候本妃打妆。”
皇后柳玉如得知,谢金莲脸色不善地从前殿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宫让她第一个出去,回来时就像本宫欠了她两吊钱,”
皇后吩咐说,“去谢贵妃那里,看看她怎么回事。”
……
皇帝认为,太极宫女学的这件突发之事只能这样处置,连挑事的郑充媛等人也不便过多的责备。
但他还是有些不悦。
因为先皇的遗妃们刚刚脱离感业寺清苦的日子,便将后宫女子们无处不在的争妒表现出来了。
如果大张旗鼓地裁处,对刚刚起步的太极宫女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人们可能会说,先皇遗妃们不但授业,还传授如何捉人隐私,如何踩踏攻谄,相互之间没有丝毫的宽容。
皇帝也不愿意有人说,开办太极宫女学是个不成熟的决定。
萧翼回来不久,皇帝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大事还多的是。
朝会后,他又邀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爷李道宗、侍中樊伯山、中书令于志宁、濮王礼部尚书李泰、晋王吏部尚书李治到宣政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