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喧闹了许久,画舫头在夜风中微微晃荡的帘幕被银钩挑起,一位佳人抱着琵琶出来,坐在画舫头。又有十来个清倌人袅袅婷婷走到边上,如衬花的叶子。
良久。
南边的蓬船中,李长安收回目光,他没见到段红鲤。
喧闹不约而同静止了,画舫头的秦流月开始弹琵琶,初时声如春雨,而后渐渐嘈切。
船中李长安又不由将目光投了过去,紧紧盯着远处船头的秦流月,这拍子他认得。
在葬剑谷时,段红鲤曾试着作曲,虽未见她完成,李长安也听了些片段,与这时的琵琶声十分类似,五音十二律,组合有无数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未几,琵琶声歇了,秦流月起身端起金樽,向众人遥敬了一杯,仰首优雅地喝了,退回舱中。
这时候众人又高声议论起来,秦姑娘原来又作了新曲,比之十年前坠玉楼花魁所作传唱至今的流光引亦犹有过之。
这时候船头风韵犹存的鸨母高声说:“诸位到此的来意无需多提,但人这么多,凡事也得有个规矩。秦姑娘说她想求一首诗,那便这样,一炷香时间内,请诸位各展才华。”
读书人们闻言窃喜,秦仙子果真不会看上那些粗人,武人们虽不依,但今夜来的人可不少,卧虎藏龙,再说怜花阁背景不小,倒没人闹事。
只是许多人的目光不由投在了西边一艘蓬船中的青衣男子身上,这青衣男子穿得有些穷酸气,面容却白净英俊,在小小蓬船上目不斜视,笑容十分不羁。
杜凤,无心仕途,流连烟花金粉罗裙美酒中。寻常人要逛沱河边这一片片销金窟,家底少说千两万两白银,杜凤却能让佳人免费投怀送抱,临别时赠诗一首,则能让那女子声名大噪,所谓青楼诗状元莫过于此。
“什么青楼诗状元,我呸,不过是娼妓传出的名号。”不远处的船上有人骂道:“胸无大志草包一个。”
“杜凤才情的确非同寻常,虽浪荡了些……”一襦杉书生微笑说,“但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襦杉书生是温莼,到玄地都城胤留考试高中探花,玄地律法中,为官者得先到上任处待官一年,体察民情,温莼不是本地人,在俊来城待官,就成了士子圈里公认的第一才子。
但民间群众不吃这套,提起第一才子,总要说到杜凤这个名字。而穷酸秀才们就对杜凤眼红的不行,
他们哪有几个钱逛烟花场所,才华也有限,打茶围的时候,挑剔些的清倌人都看不上他们。但眼红也没用,无奈就是比不过人家,只好给温莼鸣不平:“温兄德才兼备,杜凤哪能企及。”
温莼摇头笑而不语。
一艘小船从画舫边驶出,有婢女拿着笔墨纸砚,一艘艘船去搜罗众人写好的诗。
那边杜凤则遇上了些麻烦,神策军大将韩赤驹船上有人掠水而来,恭敬请他移步一叙,但那恭敬也有限,仿佛他若拒绝就会用强。韩赤驹对秦流月的心思虽非路人皆知,但也不是秘密了,然而这个尸山血海里杀出的莽夫却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不肯用强,叫杜凤去,目的很明确,让他代写一首诗罢了,也好让韩大将军进门槛,向着秦仙子的入幕之宾迈进一步。
杜凤没拒绝,坦然跟着侍卫上了韩赤驹的船,船舱内起先安静,随后传出斥骂声,紧接着两道金铁交击声传出,杜凤安然出舱,韩赤驹紧随其后出来,脸色阴沉,却没阻拦。
婢女的小船经过众多船只,许多士子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诗词投了过去。不多时,小船来到李长安身边,婢女只是看了李长安一眼,却没停下。读书人都穿长衫,有带兵器的,也不过佩剑,装饰大过于实用,只为风流潇洒。李长安穿劲装,带刀,与那些武人也没差。
李长安却叫停了她,婢女有些惊讶,但也没说甚么,青楼里的人看碟下菜,狗眼看人低这两手学得炉火纯青,但也要看时候。今夜是秦流月的重要日子,平日对五大三粗的武人不屑一顾的婢女,在众武人面前也表现得温柔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