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对这三人的反应一头雾水。
什么“修行人”,“道友”,“自然化境”,他完全听不懂,听不明白。
但老板的信里教过,今日开门迎客,遇到不懂的便说“有理、承让、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便好,他于是一拱手,对那老农强笑道:“承让,承让。”
“是山人眼拙了。”山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声,忽的又对着李长安面前的酒坛子嗅了嗅,“咦,有酒?还是好酒。”
王冲道:“客官好灵的鼻子。”
“俗话说酒是粮食jing,越喝越年经啊……”山人走到那空酒坛边,对坛口细细嗅去,“道友这酒……”
他闭着眼睛,没一会,便喃喃道:“羯布罗香、雪参、鹿顶风,还有血乌,赤玉,九转蓬?”
王冲大喜道:“原来客官也懂酒。”
山人赞道:“道友这酒了不得,赤玉是金石之物也能入酒?最难得是药材寒热相济,好,好,好!”
山人连连道好,王冲却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药材年份不够,这酒也没法更进一步了。”
山人笑而不语,手一晃,不知从哪掏出一件巴掌大的白玉锄,另一手往背后藤箧一摸,捏出一团拳头大小的新鲜湿土,只见那黑土顶端长着一株嫩绿的草叶,还挂着颗颤颤巍巍的露珠。
一旁,顾风看见那团湿土,轻呼道:“春秋壤?原来那藤箧里面竟装的全是春秋壤……”
春秋壤是世间难寻的灵土,别称“仙人垢”,仙人是无垢之体,又怎会像凡人那样产生汗垢,这别称的来历已不可考,却也能彰显春秋壤的珍贵。
要问春秋壤有什么用?
传闻灵药若以春秋壤栽培,一年便能顶十年功效。
外丹内丹都是丹,修行离不开丹药,东荒传闻中的无上仙品悟冥丹甚至能让人凭添一甲子修为,丹药对修行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而炼丹最重要的便是灵药。
灵药品类不一,相同的是成熟都极为缓慢,动辄以百十年计,但若有春秋壤,说的夸张点,收灵药就像收韭菜般,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相传千年前道门圣地之一的清墟福地拥有一亩春秋壤的灵田,还不是怀璧其罪,被各大宗门拼着心魔劫的危险将整个福地攻破,把灵田瓜分了?
叶澜是个冷淡性子,她看着山人背后藤箧却也心中羡慕,心想,青玄门中若是有这么多春秋壤,每一代弟子中又多出几个良才。
山人用白玉锄轻轻拨开春秋壤,露出那绿草的下面,是一段赤红如血的根须。
王冲惊道:“百年血乌!”
“说错了,九十年的。”山人笑了笑,把血乌放到王冲身前,“店家,这能不能换几杯酒喝?”
“这不是废……”王冲干咳一声,“废客官这么大心思,实在受之有愧。”
他嘴上有愧,手上却无愧,已经捧着这株血乌跑向里间,不多时,就端着三套酒壶杯盏走了出来。
看这壶也就能装三两酒,不过七八盅的量,李长安心说:“掌柜的吃过亏后倒是学乖了,没再敢捧着坛子出来。”
王冲先给山人那桌放了一壶酒,说一句您慢用,又给顾风叶澜那桌道了声歉也递过酒壶。
殊不知顾风叶澜已将他视为破了气海四境的前辈高人,顾风连说不敢,叶澜面色略微僵了僵,按下将要起身的顾风的肩膀,“既然前辈给的,那就接着。”
顾风叶澜并未动那壶酒,虽然王冲一端上酒壶,他们就已通过酒香知道这是对修为有助益的灵酒,一般来说灵酒比灵丹更难得,但他们之所以未动,是因为山人还未动。
山人从木箧里摸出一尊铜爵,略微凝神,却放了回去,再摸出一个碧玉盏,又放了回去。
后又拿出古藤杯、犀角杯、紫砂杯、竹筒……
最后,却都放了回去,还是用桌上瓷盅斟了杯酒,“还是这瓷盅平凡无奇,能得真味。”
李长安暗暗称奇,世间竟有如此痴于酒道之人,他会怎么喝这杯酒?
本以为老农会慢慢喝,谁知他却一饮而尽,咂了下舌头,说一句先暖暖身子,那第二杯酒,才细细品味。到那第三杯酒,亦是一饮而尽,与李长安喝的先后快慢竟是一样的。
他闭目不语,良久才长长出了口气,却并未斟第四杯,只叹道:“好酒,这三杯酒让我须臾间历得寒暑之变,再饮一杯就是过犹不及。”
王冲道:“剩下的酒客官可以带回家里慢慢喝。”
山人问:“道友的酒有没有名字?”
王冲张口便准备说“鹿骨白参酒”,一旁李长安却道:“王掌柜酿的酒就叫煮雪吧,方才我喝酒时,仿若见到了洪炉一片雪,雪里一炉红,想来这名字比鹿骨白参酒要更贴合一些。”
“洪炉一片雪,雪里一炉红……”王冲怔了怔,道:“有意思,就叫煮雪吧,凭这名字,我也不计较刚才那坛酒了。”
“煮雪,这倒是个好名头!”山人眼睛亮了亮,又问:“道友方才是在跟谁说话?”
王冲不知山人看不见李长安,心中暗暗腹诽,这老农说起酒来头头是道,怎么三杯就醉了?
面上,王冲却是笑了笑,摇头不答。
他的反应,更让其余几人云里雾里。
李长安此时索性料理了王冲钓回的那几条鱼,于是他们又看到那几条被稻杆穿鳃而过还活蹦乱跳的鱼自行朝后厨飞去,过了一会,后厨内传出嚓嚓刮鳞的声音,烧柴的噼啪声,油入热锅的滋滋声,水烧开的咕噜声。
山人睁大眼睛看着王冲,心说,驱物之术用得如此圆融自如也就罢了,为何竟看不出此人用了道法?
“客人可是有些醉了?”王冲小心问道:“热菜一会便好,只是准备匆忙,只有鲜鱼、野菜和面食……”
山人摇头道:道友修为高深,何必装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