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露雾重重,贺瑶清一人在屋内,独坐愁城。
桌上燃了一盏烛火,火光因着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风微微晃动着,更将一双眉眼映得若明若暗,亦将眸中含而不落的泪水甫得晶莹剔透。
蔺璟最后应了她,让东珠带着奄奄一息的阿大走了,还替他二人安排了一辆马车。
二人出宅院时,东珠朝贺瑶清望了一眼。
她知晓东珠想说什么,她想说,她定然尽快寻李云辞来救她。
但,她还能逃得掉么。
眼下雁门告急,梁王府恐亦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不知晓有多少突厥人混入了城中,且不论李云辞究竟会不会想要救她。
单梁王府与雁门就能教他分身乏术了。
何况,她自然没有那样大的脸,会觉着于李云辞而言,她能比秦氏更重要。
夜已然深了,院中凉风呼呼,分明已然是春日里了,但是教人听着屋外的风声,心下总是莫名扬起一层寒凉。
贺瑶清下意识地抬手搂住臂膀,妄想驱逐眼下陡生的如上辈子在蔺府暗无天日的那段时日亦生的绝望之感。
老天分明要她重活了,可为何她还是跳不出这样的牢笼。
正万念俱灰之际,便听到轻而又轻的叩门之声。
贺瑶清心下一顿,她原是背对着屋门坐着,却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一动不动。
少顷,便听得“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外推开,随即是有人跨步入内,复阖了屋门的声音。
“我瞧屋内燃着烛火,想来你还不曾休息,便来瞧一瞧你。”轻声细语切切,哪里还有半分前头那疯魔的模样。
贺瑶清却半点没有与他周旋的心境,正眼都不曾瞧他。
她如今犹如沉入无波古井,只余哀毁骨立之感。
那头蔺璟却对贺瑶清的不作声半点不见怪,兀自絮絮说着,“今日原是我的不是,将你吓到了,日后再也不会这般行事了。”
“日后定然,尊你重你……”
说罢,倒似个受了何样委屈似的一声轻叹,
复道,“明日我们便动身,今夜你好生休息。”
遂起身,正要踅出屋外。
“你方才,为何叩门。”贺瑶清面色如常。
蔺璟步子一顿,“怕你已然休憩,或有旁的不便……”
“我既不曾应你,为何擅自推门入内。”
言讫,蔺璟默然不语。
贺瑶清这才缓缓转过身,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嗤笑,好整以暇得望着面前之人脸色如何精彩。
她才刚三言两语,便将面前这个总是将“日后”要如何待她好之人的面具给扯了下来。
整日里头课语讹言颠三倒四,虚伪之至教人作呕。
“只我有一事不明。”
“你既向圣上提议遣我来雍州,现下又是内阁首辅,最是春风得意之时,又来寻我作甚?”
闻言,蔺璟倏地沉了面,仿佛他先头行了错事,现在被人人赃并获正与他当面对质跟他讨要一个说法般,可他百口莫辩,恨不得要一颗心剜出来才能教她知晓他的悔意。
只恨老天不曾让他在她上轿撵之前重生,若是,如今在她跟前,哪里会这样落相。
默了默,蔺璟方启唇,“瑶清,破甑不顾,过去的事我们莫要再想了……”
贺瑶清听罢,不过复勾了唇角,显然无心与他纠缠他先头的所作所为。
“你今日,是故意的吧?”
望着蔺璟身形一顿,贺瑶清心下嗤笑,复启唇。
“你早就知晓有人跟了上来,故而特意布下天罗地网,只看着何人来救,便一网打尽。”
“原我还觉得奇怪,不管梁王府那头成不成事,与你何时动身有何干系,你分明是故意在此处逗留。”
“若是李云辞带小队人马来,便是瓮中捉鳖,若是李云辞携大军来,那造反之名目便坐得实实的了。”
“先头口口声声说着对我不住,你这一次的算计,除了想要引李云辞来,剩下的便是想看看我会站在谁人一边。”
“可是你算错了,我于李云辞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你高估了我,李云辞不曾来,他怕是连我现下已
被你掳走都不知晓。”
烛火映着蔺璟面沉若水,他忽然意识到,她与先头那个只会跟着他身后唤他“知舟”的小女娃儿不一样了。
那时初见,她最是天真,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哪里会似这般凌人。
他身上若有半点染恙,她都是满眼的心疼。
可如今再瞧,眉眼睥睨,淡漠到只余讥讽。
他好似再也掌握不了她了……
不过一瞬,蔺璟的心腔倏地被攥紧,而后又是绞痛,直痛得人忍不住轻哼出声。
他又一次败下阵来,蓦然转身,一句话都不曾说,踅出门外去了。
待蔺璟走了,贺瑶清才渐渐松怔,周身的气力好似被抽光,缓缓坐至椅上,只抬眸望着晃动无明的烛火,再不作声。
半晌,那兀自忍在眼眶中的泪珠终是“啪嗒”一声,夺眶而出落在桌沿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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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屋外从昨儿半夜就开始下起了雨,现下院中已然是一片泥泞。
贺瑶清才刚起身,连外衫都不及披,就听到屋外的叩门声,只当是仆妇来送早膳。
遂应了声,只道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