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一路上颠簸不止,眼下回过神来才觉指尖疼痛难忍,低头一瞧,食指上头竟撩开了一圈细细鼓鼓的水泡,水泡里头充满了乳黄色的汁液,将指尖围了一圈粉色,在她腻润细白的手上尤显突兀,瞧着当真是骇人。
可贺瑶清不过望了一眼,便将手置于身前,再不乱动,只胸口不住地发着闷,唿吸不顺,檀口微张,喘出的每一口气喉间都在隐隐发着颤。
她当真不是个能识人的,总瞧世上之人各个都是好的,殊不知,有郑掌柜那样肖小,便会有苏凤卿那样的伪君子。
想来,寻雁堂眼下生�渐好,对于百绣阁的生�自然是有影响,听他二人方才的对话,好似他这样的手段竟还不是头一回,先头她在陈氏家中之时,竟也上门提过亲?
贺瑶清一声嗤笑,这苏凤卿这个腌臜货,见着一个女红好的便想娶进门,若他去了金陵城去了津沽,瞧见那样多有一手好女红的人,娶得过来么。
那日阿二曾说与她,这姓苏的不是善茬。
想来是李云辞知晓了苏凤卿的小人行径,这才教训于他。
贺瑶清心下蓦得一默,戚戚哀哀不绝,郁懑不止,鼻尖不禁泛起酸涩。
是她识人不清,枉信小人,不分是非,他原是为着她出头,可她那日竟还说着那样伤人的话,一时满心满眼皆是愧疚。
轿子许是行至城中青石板路上,渐渐没有那样颠簸,贺瑶清抬起手腕轻拭了眼角.
良久,缓缓舒出一口气。
心道一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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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清回了寻雁堂,差翠儿去找个大夫来,便兀自上了二楼入了卧房。
待大夫来了替贺瑶清挑破了水泡上了药的一个工夫,翠儿竟将苏凤卿的小人行径在寻雁堂里传了个遍。
一时激起众怒,二楼众位绣娘一一将那苏凤卿骂了过来,连断子绝孙的话都说了出来。
声音激愤不已,一路传至卧房,叫贺瑶清想不听都不行。
正这时,好似是翠儿起了个头,“那日我听说那郎君与苏掌柜的人闹了起来,只怕他吃了亏,不想过去了那郎君的一个小厮便将苏掌柜的伙计打得人仰马翻的,如今想来,真是解气,全当是给咱们掌柜出气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旁的绣娘附�,“谁说不是呢,那郎君模样好,又嫉恶如仇,与咱们掌柜最是相配。”
“只不知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可有妻妾了不曾。”
“咱们掌柜?那郎君也看上咱们掌柜了?”是翠儿的声音。
“自然!前几日天天就在街对过的茶楼上头吃茶,只盯着咱们二楼这处瞧,不是瞧上咱们掌柜难不瞧咱们二楼的黛瓦凿得好么?”
众人随即轻声笑开。
“翠儿,你这满脸可惜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也瞧上了那郎君?”
那头翠儿赶忙矢口否认,“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瞧着那位郎君面皮生得好,多瞧了两眼罢了,能与咱们掌柜事儿自然是好,横竖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话一出,引得众绣娘笑�不止。
贺瑶清垂眼望着手中抱着细软纱布的手指,胸间皆教郁闷之感充斥了,烦乱不已,随即推门出去下了楼。
只步伐趿趿,教绣娘们皆听见了动静,一时面面相觑,便不再多言,一个个复低头绣着手中的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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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翠鸟轻盈地落在寻雁堂二楼窗口前大树的枝干上,日光透过薄如雾潋的云层将青白的院墙与黛色的瓦盏映出淡淡的绯红,有几只歇在树干上的知了正卖力得叫唤着,叫声此起彼伏得透过大敞的窗牖,声音落在绣娘们绣花针穿梭不止的绣布上头,�着绢帛的菶菶之声,雀跃不已。
因着贺瑶清的手伤了,故而也做不得什么,只略过指尖用手指扶着扇柄轻摇着,忍着那点子时不时一抽一抽的痛,心下厌厌的,双目微阖,躺在摇椅上头,全当是闭目养神了。
绣娘们绣了一阵,“咦,好似这两日都不曾见到那郎君了。”
“是呀,这般说起来,已然好些日子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会是瞧着我们瑶娘难追,便知难而退了?”
众人越说越来劲,俨然要给李云辞脑补出一部恩怨情仇的大戏来。
贺瑶清忍不住出了声,“合着你们都帮我安排好了,不是苏掌柜便得是那个郎君么?”声音分明是轻声细语软侬之至,却透着隐隐的不愉。
那群绣娘当即便住了嘴,正低头刺绣的当口,不知又是谁“咦”了一声。
“那人可是那个郎君么?”
闻言,贺瑶清心下倏地一顿,随即从摇椅上头下来,趿了鞋三步行至窗口向外眺去,便瞧见对面茶楼正有一身穿深色襕袍的男子入了内,只可惜只瞧见了一个背影,不曾瞧见脸,又瞧了会儿,那人在一楼与店小二说了几句话,遂一步一沉地上了楼梯,渐渐露出一个侧影,终于,那人踏上了二楼,露出正脸来,却不过是一个面生之人,哪里是李云辞呢。
一时怅然不已。
贺瑶清隐了心下油然而生的失望,遂回转过身,刚要迈步往摇椅去,便又听到谁人“呀”了一声,“你们快瞧!”
几乎是下�识得,贺瑶清又回转过身顺着窗口往外看去,只这一回,却连只麻雀都不曾瞧见,心下又是一阵郁懑。
复听到才刚发出声音的绣娘又道。
“这里楼下何时摆了个卖小笼的摊子,我说这两日怎的总是香味一阵一阵的呢。”
闻言,众人皆放下了手中的伙计围拥在了窗口瞧着新鲜。
“我听说,这小笼还叫汤包,原是金陵城才有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贺瑶清便吩咐了翠儿去那摊前买两笼上来给大家尝个鲜,翠儿当即应下,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贺瑶清随即一人兴致缺缺得往摇椅那头去了。
方才短短一刻,便一而再教她陡生怅然自失之感。
可若是李云辞眼下真的就在对过茶楼里头吃茶,她又要与他说什么呢?
贺瑶清默了又默,一时是百转千回。
半晌,才渐渐想明白。
不过是想跟李云辞道声歉。
那日他分明是替她出头,可她却误会于他。
若他来,她自然会毕恭毕敬表一表歉�,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若他不来,便罢了,横竖那日闹得这样不快,想来二人日后也不大会有机会再见。
想罢,贺瑶清叹出沉沉的一口气,整个人陷入了摇椅中,随着摇椅一前一后的缓缓晃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