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才八点多,欧洲的夏天一般不可能这么早天黑。但如果来一场暴雨,那就说不定了。
风雨如晦,远处天色在灰与黑之间翻滚,像两军阵前汹汹绞杀在一起的重甲骑兵,雨点是驾下马蹄扬起的尘埃。很快,黑军占了上风。
蒋应然抹一抹眼前的雨水,看着延伸到乌云下面那座高楼上的钢绳,立刻明白他是怎么穿过层层安防、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自己办公室。
还有,他为什么让自己带手套——
钢绳这端套着一个滑行装置,可以从这幢楼顶滑到对面那幢楼——她所在的这栋是实验楼,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入;而对面那幢是教学楼,可以出入自由。
滑行装置没有包裹,银亮的金属在漆黑的雨夜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寒光。要徒手去控制这么个东西,在人体的重压之下,难免会被割伤。他无所谓,但她一个女孩子,当然要注意些。
蒋应然微微眯了眯眼,这人非但算无遗策,心思还相当缜密。可他究竟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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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蒋应然镇定自若地走出教学楼,像一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
她身上仍是那件染血的白衬衫,然而血渍明显的那只袖子已被她剪了。事实上,她将两只袖子都剪了下来,另一只干净的被她打了个蝴蝶结,绑在沾了零星血迹的左肩上,遮住那令人生疑的一点红。
这也是沈麟的主意。
零乱的碎发,剪裁随意而夸张的衬衫,再加上她年轻而冷淡的面孔,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打扮前卫的装酷学生,倒反而不再令人起疑。门卫看着她从楼里走出来,只淡淡扫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视频。这栋楼里每天都有这样的妖孽出没,他早就习以为常。
从天台上看,这两栋教学楼离的很近。事实上,它们却很有些距离,中间还隔了一片橡树林。这些挺拔高树,在夜幕之下,就像沉默的守卫。她莫名觉得安心了些。
这栋教学楼附近没什么警察。欧洲的片儿警大多心思简单,只会守株待兔的死功夫。
她左右打望了一眼,橡树林那一面的实验楼不时传来混乱的声音,明明并不很远,却仿佛隔着千里之遥。她有种身在事外的混沌感,那些热闹、紧张似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十分不真切。
心里再次平静下来,二十分钟之前的忐忑迅速被抛在脑后。她打小就有走一程、卸一程的本事。那时父亲怎么说来着,说她有取西经的天赋,八十一难也难不倒她。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她想着,皱一皱眉,低下头,迈入雨幕,向他们约定的地方疾步走去。
约定的地方离生物学院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是一座低矮的山丘,山上种着一片松林,树冠硕大,遮云蔽日,是掩人耳目的好去处。东边有座现代美术馆,这个点已经关门了。
山丘地势高,底下若有人影可以尽收眼底,是个不错的瞭望点。后面是一片湖,黑夜里看不清什么,只能远远瞥见一点凛凛的光,像奇幻故事里去往纳尼亚的门。
蒋应然一直紧盯着山坡底下,不放过一点动静。但她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被一道高墙围着的美术馆才是她的视觉盲点。
“妈的,下这么大雨天还要出来找人,靠,这个中国碧池!”
等那个自言自语的骂咧声响起时,来人的脚步离她已只有约莫20米的距离。
她听得懂一点荷兰语,知道来的就是那群警察中的一员,心下一凛,脚却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那人脚步声又近了些,鞋子踩在有些泥泞的地里,啪啪作响。幸好他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喋喋不休的抱怨上。
跑,还是不跑?
跑,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山下的那片湖,可只要她奔出一步,那警察势必会注意到并大喊,紧接着立刻就会有更多的警察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