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此时一片愁云惨淡。
安氏拿帕子抹着眼泪,凄凄切切地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若不是夏荷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阿锦我的心肝,给接到吃人的皇宫里去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叶重晖面无表情道:“是父亲不让说的。”
叶岩柏头疼不已,瞪了儿子一眼,转过身去安抚妻子,“夫人,你先别急,阿锦又不是小孩,陛下待阿锦也是极好的,他二人多年未见,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安氏仍是哭,转眼帕子就湿了,似天塌下来一般,道:“有什么可叙的,陛下离京时,我家阿锦才七岁,能记得什么事,这一走就是一.夜,如今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说着哭得越发凄凉。
她虽然是后宅妇人,但也是有些见识的,前些日子听罗夫人说,如今的勾栏瓦舍里,正盛行男色,说是什么清倌,吟诗作画,弹琴跳舞样样都会,其实就是做那档子下流的事,许多男人给勾去了魂,大把银子砸进去,跟失心疯似的,家里妻儿老小都不顾了,再荒唐一些的,在自家宅院里就养起来。
听说,这些人,最好年轻漂亮的男孩。
安氏想啊,再漂亮的男孩,还能比她家阿锦漂亮了去?新帝比阿锦年长许多,往年就暧.昧不清,这些年在塞北,还念念不忘的,送了好些东西回来,原来是存了这等心思。
如今他是皇帝了,谁也管不住他了,她家乖宝初初长成,似一根刚破土的小嫩笋,就要折在这罗刹皇帝手上了。
她越哭越伤心,便听下人道:“老爷,夫人,大少爷,咱们家小少爷回来了!”
安氏面露喜色,连忙擦擦泪,快步迎了出去,叶重晖紧随其后。
叶岩柏却立在原地,叹口气,问那小厮:“小少爷,不是自己回来的吧。”
那小厮道:“回老爷的话,有一位大人陪在小公子身边,未曾透露身份,瞧那通身的贵气,应是身份不俗。”
叶岩柏将人挥退,叹了口气,何止是不俗。
叶重锦才转过回廊,便瞧见自己母亲和兄长迎面赶来,眼底划过柔色,唤道:“母亲,哥哥。”
安氏红着眼,把宝贝儿子揽入怀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的心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不许再吓唬母亲了,日后不管去何处,多带几个护院总是没错的,谁曾想,皇城脚下就有人做那等劫掠之事,当真没有王法了。”
叶重锦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母亲,还有人在……”
安氏水眸划过一旁,只见栏杆旁倚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坚毅俊美的面庞,一双古井无波的深沉黑眸,不怒自威,通身煞气凛然。
她虽然不曾见过成年后的顾琛,但记忆里,依稀有过这么一个少年,同样深邃的眉眼,嘴角常噙着一抹笑,看得人浑身发冷。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桓元帝。
她娇.躯一震,下意识搂紧儿子,把他挡在身后,屈身道:“臣妇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琛扶住她,道:“叶夫人免礼,”言罢,看向一旁无动于衷的叶重晖,道:“叶卿亦不必多礼,朕身着便服,本就是微服私访,若是泄露了朕的踪迹,反而要治你等的罪。”
叶重晖便抬手遣退下人,道:“既然陛下免去俗礼,臣也斗胆冒犯,昨日陛下扮作盗匪,掳走舍弟,今日又大摇大摆地上门,敢问陛下,将大邱的王法视为何物,又将太宗皇帝创下的礼法规制视为何物?”
顾琛垂眸,低低一笑。
“多年未见,叶卿的口才越发出众了。”
“陛下过誉。”
安氏恐皇帝降罪,忙呵斥道:“晖儿,怎可无礼!”
叶重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宁折不弯。
见安氏急得要掉眼泪,叶重锦蹙起眉,甫一抬眸,瞪向好整以暇的帝王,顾琛触到他恼怒的视线,心里一叹,他早知今日来此要受气。
不甘不愿地开口道:“无妨,叶卿方正不阿,朕怎会怪罪于他。”
叶重晖冷笑一声,讥讽道:“多谢陛下开恩,也谢陛下归还舍弟之恩。”
“朕说过要归还?”
顾琛勾起唇,大步走上前,当着这母子二人的面,握住叶重锦的手,道:“进屋吧,叶相该备好茶水了。”
叶重锦挣了挣没挣开,低声道:“我哥哥和母亲看着。”
“那又如何,朕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拐走你。”
叶重晖望着两人相握的手,觉得无比刺眼,安氏更是一阵头晕目眩,刚止住的泪又要往下掉,被叶重晖搀进了屋。
叶丞相早挥退了奴仆,备好热茶,又是一番见礼,各自入座。
顾琛在上座贵客席,叶家二老次之,叶重晖在其后,叶重锦本该在他哥哥身旁,顾琛却牵着他径直入了上座。
帝王自顾斟了一杯茶,塞进身旁少年的手中,见他推拒,眼底闪过失落,赌气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还特地将空了的杯盏给他看,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叶重锦嘴角微抽,偏过头不去看。
顾琛放下杯盏,道:“朕今日来,是有两件事找叶相商谈。”
叶岩柏颔首,道:“臣知道。”
顾琛挑眉,唇角噙起一抹淡笑,“哦?叶相知道?”
叶岩柏又是一颔首,他慢悠悠地起身,朝外唤道:“叶三,将东西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