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瑶不是乖顺的脾气,恰恰相反,她极叛逆。当年执着于甄旭,不是因为感情有多深厚,只是因为家里反对。
他们越反对,她越要反其道而行。她要让外人看看,什么百年书香门第,什么当世清流叶家,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叶家的女孩儿,也只是寻常的姑娘,不是什么品性高洁的仙子,只是世俗庸人。
这次不同,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她生在叶家,自小见过最多的就是读书人,都说君子远庖厨,那些个文人雅士,各个瞧不起厨子,自己却未必颠得起勺,提得起锅,柴米油盐都分不清,只会写一些酸腐的诗文。
笔墨书香,哪里比得上热腾腾的米粥香气叫人心里踏实。
眼看夜色渐深,她心里煎熬,忽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锁的声音。
她连忙走到门边,谨慎地问:“谁在外面?”
一声轻嗤:“除了我还能是谁,总不能是你的相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前的正是叶云哲,叶若瑶鼻头一酸,埋怨道:“你怎么才来,都快天明了。”
叶云哲黑着脸道:“若是叫娘发现,肯定要打折我的腿,早提醒过你跟娘坦白,现在让别人抢先说了,在娘眼里可不就是见不得人的私情,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劝都没用,你还是先避一避。”
“怎么避?”
“先躲起来,爹娘急着回津州,你的事又不能跟叔父叔母坦白,他们找不到你,我再给他们出主意,说我留下寻你,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应下,等他们离开京城你再出来。”
叶若瑶眼里一亮,又蹙起柳眉:“可我要躲在哪里,才不会被爹娘找到。”
叶云哲沉思片刻,道:“相府最保险的地方,应是阿锦弟弟的福宁院,谁都不敢闯,更别说爹娘,但是要怎么说服他同意……”
听到福宁院,叶若瑶心神一松,这些日子她总往那里去,对路径熟得很,拍拍弟弟的肩膀,眨眼笑了笑,道:“我有法子。”
“……”
姐弟两个把门锁上,又把房间的侧窗破坏,造成一种叶若瑶从侧窗逃走的假象。
福宁院有个侧门,是平日里下人进出的通道,叶云哲见她这般轻车熟路,难免生疑,等叶若瑶带他来到仆役居住的东厢房,立时想通了。
他抓住叶若瑶走到一边,低声问:“你的相好,是这院子里的人?”
“别相好相好的,我和他清白着呢。而且……”她有些忸怩地说:“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叶云哲简直被她气死,怒道:“你的心思摆的这样明显,谁瞧不出来,他迟迟不回应,大约是不想回应。罢了,你随我回屋,明日一道回津州,就别惦记人家了。”
叶若瑶瞪眼,又软语哀求道:“好弟弟,如今只有你能帮姐姐了,先前从姚珍这里拿回去的点心,有一半是进了你的肚子,如今你想撒手不管,我就告诉娘,说你一直都知情,看她怎么教训你!”
“……”
“别气了,日后我总会还你这个人情的。我进去找他,你在这等我。”
她整理了一下妆容,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姚珍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醒,待看清叶若瑶的脸,吓得不轻。
他慌忙披上外套,将烛台点燃,摆在桌上,问:“姑娘,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来我屋子里?”
“姚珍,我爹娘要带我回津州,明日一早启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姚珍虽然木讷,却不是真的傻,听到“津州”二字,脑海逐渐清明,露出一抹苦笑,道:“原来姑娘是堂老爷家的掌上明珠,往日,是小的逾矩了。”
叶若瑶却不容他躲避,直直望入他的眼,道:“我的时间不多,爹娘现下该在四处找我,我再问一遍,我要回津州了,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她相貌俏丽,一双杏眸好似会说话,因先前哭了一场,眼眶泛红,叫人心疼。姚珍偏过头,低声道:“叶姑娘,一路顺风。”
叶若瑶沉默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路顺风?这就是你想说的?你可知道,我回了津州,就再回不来了,从今往后,再无相见的可能,即便如此,你也不在意吗。”
姚珍握拳,声音似从咽喉里挤出来一般:“叶姑娘,你我本就不该相见。”
叶若瑶蹙起柳眉,问道:“这些时日的相处,在你看来,都是不应该的?”
姚珍垂眸,道:“是。”
叶若瑶咬着唇.瓣,良久轻笑,道:“你知道我为何来京城吗?因为我喜欢错了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我在津州名声很差,回去后,大约会被人耻笑很久,我来找你,是以为你会帮我,我以为你对我,和我对你是一样的感情。看来,这次我又喜欢错了人,我娘说我蠢,我原先不服气,现在我信了,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蠢,蠢得无可救药。”
烛火摇曳,灯火下的男人面色惨淡,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叶若瑶道:“姚珍,你比那个骗子更可恨。知道他骗我的时候,我只觉得生气,可对你,我一点都不生气,只觉得难过,难过得心都疼了。”
不知何时,那双杏眸又盈满泪水。姚珍不忍地避开眼,他不敢看,舍不得看,他怕自己心软。
叶氏本家老爷的掌上明珠,那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门第。
临走前,叶若瑶朝桌边的男子道:“以后不要随便待一个姑娘好,你的好,有时最伤人。”
姚珍攥紧拳头,低低应了一声。
待女孩离去,屋里仍旧有她身上的淡香,姚珍静坐在桌前分毫微动,好似一座雕像,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