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问他:“阿离觉得此诗如何。”
他只道:“字写得好。”
“怎么个好法?”
宋离答:“如同三月天飘着的柳絮,有形有神,却难以描摹其根骨,是旁人决计模仿不出的字迹,很有趣。”
顾琛听罢便笑了,附和道:“确有几分趣味。”
命人收了字,对叶重晖淡淡说了个“赏”。此事便不了了之。
细细回想,那似乎是他与叶重晖的初见,他经过他身旁,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本不是一路人,偏进了一家门。
小孩打了个哈欠,枕着玉润白皙的手臂发困,不多时,便传出轻微的均匀的鼻息声。
叶重晖停下笔,往小孩脸蛋上偷亲一口,总算解了气,把门外的琉璃唤进来,让她把人送回福宁院。
怕吵醒睡梦中的小孩,琉璃只得放低声音,道:“大少爷,夫人的意思是,您直接回墨园歇息便是,明日还要赶早去书院,不必理会老爷的古怪脾气。”
说完她俏脸一红,慌忙解释:“这是夫人的原话,可不是奴婢背后编排主子。”
叶重晖似是没听到,叮嘱道:“走夜路仔细些,别摔着阿锦。”
琉璃道:“奴婢省得。”又一福身,抱着叶重锦出去了。
走出几米远,她心里还砰砰乱跳,大少爷的相貌实在叫人吃不消,冷峻的面庞像极了坚硬冰冷的寒玉,温润中冒着寒气,叫人一边胆颤,一边忍不住想靠近。
她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不过十八年华,容貌也出挑,再过个两年,大少爷该通人事的时候,做母亲的,免不得从自己房里挑两个年长的丫头送过去,到那时,她去求求主子,许是有机会去墨园的。
她想着这些,一时有些心猿意马,路上便不大小心,眼看到了福宁院,不慎踩了石子,脚下一滑,险些把怀里的小孩摔着。
夏荷春意两个丫头都等在院门前,瞧着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夏荷把灯笼交给春意,几步上前把小主子接到怀里,冷眼一翻,压低嗓音道:“琉璃姐姐平日里稳重的很,怎么今日跟丢了魂似的,摔着小主子,怕是把姐姐卖了也赔不起。”
琉璃也是心有余悸,手心里捏了一把汗,道:“夏荷妹妹,姐姐方才思量着夫人交代的事,一时没注意脚下,还好没伤着小少爷,实在不是有意,妹妹且消消气,我改日亲自跟小主子赔罪。”
夏荷心里还有气,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抱着小孩进了院门。
春意暗自叹气,上前赔礼道:“她惯是这个脾气,小主子都拿她没辙,琉璃姐姐见谅。”
“哪里哪里,本就是我错了。”琉璃忙道。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也相互告辞。
春意进屋,见叶重锦已经安置好,她拉着夏荷到了外间,道:“你今日不该给琉璃脸子看。”
“我知道她在夫人面前有几分脸面,可都是为人奴婢的,谁又比谁尊贵,瞧她那副丢了魂的模样,谁知道在琢磨什么心思,小主子最怕疼,若是磕到碰到哪里,她赔得起么。”
春意四顾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道:“她方才是从宗祠过来的,该是见了大少爷。小主子年岁小,大少爷却不小了,过个两三年,谁知道她还是不是奴婢,你且长些心眼,别平白得罪了人。”
夏荷平日不爱钻研这些,但人是机灵的,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更是不屑,“夫人那样疼她,年岁到了,给她张罗一门好亲事也不难,怎么偏想不开要做通房,大少爷是生得好看,可咱们这身份,跟了大少爷,到头了也就是个姨娘,我看她八成是叫妖魔迷了心。”
“好妹妹,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该收敛一些,如今有小主子宠着,自然相安无事,可这府里日后是大少爷当家,说话做事该拿捏着分寸,不可落人口实。”
两人打小一块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夏荷知道她是出于好意,只好撅着嘴保证:“好了姐姐,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总可以了吧。”
春意抿唇一笑,道:“今晚我当值,你回屋歇息吧。”
夏荷应好,走了几步又回来,小声道:“对了姐姐,我从姚珍那里拿了包刚腌制好的蜜饯,回头分些给姐姐。”
春意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又去欺负他。”
“欺负他又怎么了,他就喜欢被我欺负呢。”说着俏皮一笑,转身走了。
========
又过了小半个月,越国公府传出丧讯,说莫家大公子殁了。
叶岩柏与越国公往日并无交情,但好歹同朝为官,出了此等大事,少不得要过去哀悼一番。
叶重锦换上一身素白衣衫,一头乌黑长发用玉白发带系着,发梢垂在肩上,从前那几缕卷发,随着年岁增长越发乖顺起来,耷在前额显出几分活泼朝气,一眼瞧过去,可不就是金玉童子。
安嬷嬷瞧着一手带大的小主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跟安氏抱怨:“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说不得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咱们小主子又小,去凑这热闹作甚。”
安氏道:“我难道就愿意么,只是这情面上的事,总要走走过场,往日阿锦年纪小,尚有托词,如今都过了七岁生辰,再不带出门,也不知会被外人怎么编排。”
说着蹲在儿子跟前,道:“阿锦不怕,咱们只过去瞧瞧,不会耽搁很久。”
叶重锦自然是不怕的,却是做出怯生生的模样,问:“会有很多人吗?”
安氏想了想,这越国公府是开国功勋之后,国公夫人更是太后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妹,满朝文武大臣,只要不是往日有仇怨的,少不得要来露个脸,慰问三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