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一处空地之上,只见一丛火焰随着山风时高时低,不断跳跃。火焰的光亮投在一步远的墓碑上,墓碑之上只简单写着几个字:金禄之墓,净空立。
墓前还摆着几份素斋果品。
净空盘腿随意坐在墓边,不紧不慢地往火里放着纸钱,顺带把自己手抄的地藏经也一并烧了。
山林寂静,只有山风呜咽。后方慢慢地传来一阵脚踏落叶之声,在山林间慢慢地回响着。净空依旧面不改色,也不回头张望,依旧往火里烧着纸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末了在净空身边才停了下来。那人一身云纹绉纱袍,掩在一袭暗青云锦披风里,学着净空的样子盘腿坐在他身边,拿过一旁的纸钱,随着净空的动作往火里撒了几张。
“更深露重,怎的呆在这里?”一道低沉俊朗的男声低声问道。
净空头也没抬,只淡淡道:“圣上国事繁忙,怎的来这荒山野岭?”
自从十年前净空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偶尔也能见上他一面。
对待他,净空只想当做一般的香客施主,可终归是不一样的。
净空从记事起,身边最亲近的便是金禄,最敬仰的便是了空。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必是世间一对男女赐予的。他随着了空云游四方,见过死亡,见过霍乱,见过私情,见过贫困。当时他想,他的父母定有难言之隐,将他交给佛音寺。如此他便不怪了。
后来他发现,他的父母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夫妻,而他却活得如草芥一般。
刚开始,他还年幼,偶尔还会自怜自哀,后来便忘了。
皇帝见净空一脸冷漠,只暗自出神。他嘴角一扯,也不以为忤。转身朝身后不远处的侍卫抬了抬手,那人快步地上前来,躬身递了一条暗纹织锦披风。
皇帝起身接过抖了抖,走到净空身后替他披上。
“贫僧多谢皇上。”也不起身,只双手合十朝皇帝微微一颔首。
皇帝见他如此,轻笑出声,复又在他身边坐下。
至少九后皇弟在他身边是放肆的,不是吗?
“我第一次见你,是十年前罢?”记忆有些久了,他不大记得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在你出宫之后。”
九弟刚生下的时候,他十二岁。他抱过他的,他觉得很惊奇,原来有一个人既可以和母后那般像,也可以和父皇那般像。
他想,这个孩子这么安静,想来不会像华阳那般调皮,定是个很乖的弟弟。自己会疼他,华阳也会疼他,父皇母后也定会疼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口里也能吐出那么鲜血。
那日他下了课,趁着中午歇息时跑来母后宫中来看看他。那时候九弟刚吃过奶,精神头还好着,他把他抱在怀里,逗着小娃娃笑。
不过半柱香时间,便见九弟的小脸胀得通红,他还来不及同母后说,九弟便张了小嘴嘛出一口鲜血,任他怎么捂,血也不住的流,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冒出来,把九弟右耳那颗红痣都淹没了。
再后来,九弟就离了宫,被了空带走了,身边只跟着金禄,从小跟在父皇身边的一个宦官。
父皇只说,九皇子命中贵格,需为国祚祈福十八载,非诏不得归。
当时他还只是太子,父皇还在世。
之后的七年里,先是敬妃赐死,然后贵妃降位。他时不时看见母后与父皇的对峙,也时不时地看着母后以泪洗面。
十年前这个时候母后正准备给他选太子妃,母后让他选自己的表妹李水暖为正妃。
一日午后,父皇带着他出宫,一路疾驰到了这里,看到一个小和尚对着这块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他所有的疑惑在看到净空耳边那颗红痣时,全部消失殆尽。
他想这就是他的九弟了,自己是不是可以接他回宫了,母后也不用日日夜夜地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