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命运齿轮

艾若拉没有说话,她的蓝眼睛就像安徒生《海的女儿》里所描述的、小美人鱼与姐妹们所居住的深海,静谧、幽深,潜藏着无数秘密。她神情疲倦地吻了吻贝纳的侧脸,回到自己的卧室,摘去了蕾丝帽,脱掉了长长的丝绸手套,然后就着侍女的手慢慢喝下一碗黑色的苦药。她睡着的神态如此宁静又如此不安,就好像是受难的女神。

天使都会为这副场景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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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礼拜之后,艾若拉裹在厚厚的羊毛披肩里,坐在贝纳精心安排的马车上不断地咳嗽着。她苍白的两颊泛起了一些病态的红晕,但这红却使得那苍白更加触目惊心,对比之下形成一种妖异的美感。那就好像是白雪公主的母亲刺破手指落在雪地上的一滴红艳,但艾若拉显然更加病态。她知道仆人们猜测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但她应当活下去,为了生命里也许会出现的某样东西。艾若拉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她就如同过往那些痛苦的时刻一样,把精神沉入书籍编织的美好世界,然后唇边露出恬静的微笑。她能有机会读到那些书必须感谢好几个女人,可惜的是母亲并不在内。艾若拉沉了沉心,刚想要进入那个世界,蓦然间,她感到另一种更加美好的东西击中了她的心灵。十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首先被唤醒的是耳朵。

不,这一切都无足轻重了。艾若拉仿佛见到一束美妙的光从幻想中照进了现实,她顾不上贝纳的斥责了,急切地掀起厚厚的车帘——那声音更清晰了,同时,艾若拉被这种美妙的声音所迷醉,带着一丝微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她又急忙地睁开,想要调动所有感官记住这不可思议的一刻。贝纳大声的疑问已经在车后不远处响起,似乎在询问她需要什么,但艾若拉全部都顾不得了——

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混杂着醇厚的男音与小女孩清脆的童音。艾若拉听过不少的小提琴演奏,但从来没有谁的演奏能像这个人一般柔情、迷醉而心旷神怡。像是旷野带着花香的微风,又像是泛舟湖泊时微微潮湿的空气,这些在书本中阅读之后的想象,全都具体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真实的记忆。一个又一个闪光的碎片跳动着,那小提琴手简直有魔力。这时候,艾若拉看清楚演奏者和他的伴唱了。衣衫简陋陈旧但整洁朴素的中年男子,还有他身边戴着红围巾的女孩,那显然是他的女儿,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她的歌声活泼欢乐,但唱得仿佛不是那么专心,此刻更是好奇地看向了这一行人马车的方向,艾若拉的眼睛猝不及防与她相对了。

那是个面色红润、肤色微蜜的女孩,棕色的鬈发,大大的眸子里满是天真好奇。她看上去那么活泼无邪,又那么纯洁可爱,红围巾衬得她愈发亮丽,那有些旧的裙子都动人起来了。艾若拉凝望着她,她也冲艾若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金发雪肤的公爵小姐,那对哀愁的蓝眸里涌动着什么异样的情绪,她们仿佛两个截然不同又偶尔交汇的世界。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冲动击中了艾若拉,她对从后面赶上来的贝纳·沃德,以坚定的声音命令道:

“请那对流浪的父女停一停,我想要听他们唱歌。”

贝纳看上去完全被这个不符合身份的要求惊呆了,他困惑地看着艾若拉,仿佛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艾若拉这一次无法妥协了,她用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我要听他们唱歌。”

老管家大概是惊讶过了头,又或者意识到小姐这一次的决定无可更改,总之他默默注视着她,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在思索,没有阻止艾若拉命令另一个侍女去向那对父女传话。艾若拉的心在砰砰地跳着,她让人完全挂上了车帘,把马车停在那对父女非常近的地方,她现在能完全看清那个小她两三岁女孩脸上可爱的雀斑了,她冲她温柔一笑。

“对不起。”她说道,声音柔和而略带含糊的拖腔,“冒昧地打搅你们,可以请你们为我唱一首吗?随便什么都好,我很想听。”她的口音有一点法国贵族的味道,但不多。

那个中年人擦了擦他的琴弓,很镇静、甚至很和气地问道:“那么小姐,您想要听什么呢?”他看上去就像经常为贵族演出似的——几分钟之后,贝纳终于想起要提出抗议,但中年人在艾若拉的坚持下报出了自己的姓氏。他姓戴耶,是非常有名的丹麦小提琴家,于是贝纳也没有理由阻拦了。“克里斯汀,你有什么问题吗?”

戴着红围巾的女孩子紧张又自信地露出一个笑容:“爸爸,我会唱你所有的曲子。”

这一次,艾若拉沉默了很久,因为无法草率地对待这个可能一生唯一的——两个世界的交错机会。她沉默到仿佛再也不会做出回答,但是在克里斯汀眨巴着眼睛向父亲寻求答案前,公爵小姐温柔而涌动某种情绪的声音传出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