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呢?是四爷让路了,还是到那个时候再叫端阳另谋出路?
都不合适!
四爷和林雨桐对端阳的未来,没有规划过。孩子觉得这么知足,就这么过。要是另有想法,也没什么不可以。
如今的政府机构,不算是热门的单位。但以这孩子展露出来的手段,在那样的地方想出头也不难。云棋公社原来是云棋镇,离厂子也就是里的路。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的事。
孩子的这个想法,可行!
可谁也没想到,借调走的不光是端阳,还有苏瑾。
苏瑾大学生嘛,写的一手好字。被借调去给新上任的公社主任当秘书去了。而端阳,成了公社办公室的办事员。
办事员,就是跑腿的。
可这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好了。
四爷叮嘱了端阳了几点,第一条就是不管什么风浪来了,都得稳住。第二条就学习,抓住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提高自己的素养。
然后,端阳就慢慢的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了。不是亲近走动的人,是很少能撞见他的。
赵平拿着酒过来找四爷喝酒:“端阳那小子,将来是个人物。”
四爷摇头:“还是太嫩了一些。这么大年纪的孩子,不出去扑腾扑腾,永远不知道那外面的水有多深。”
丹阳难得出来换脑子,跟林雨桐到厨房做菜。她坐在灶膛前,说了一会子学校的事,才又说:“那个韩秋菊……妈,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这姑娘想忘也不那么容易忘。
“她跟许强订婚了,你知道吧?”丹阳神秘兮兮的,“你说,他俩咋订婚了?”
人家是不打不相识,他们是不打不相爱?
林雨桐不关心人家两人咋订婚了,扭脸去看自家的大姑娘:白嫩嫩的,俏生生的,弯眉杏眼嘴唇饱满。姑娘家也发育了,有了一些曲线了。发育期的小姑娘长的有点肉,脸颊肉肉的,胳膊肉肉的,可这点肉又肉的恰到好处。
眨眼,她也大了!
是了!明年都考大学了,可不就是大孩子了吗?
跟她同班的同学,初中的都已经开始有人陆续的结婚了。而高中的,只怕男孩女孩的互生情愫也很正常。
她就说:“这些事,你好奇好奇就算了。主要是你,现在不许分心,先好好考试。你的年纪小,等大学毕业再考虑婚事也不迟。你现在啊,能接触到的也就是咱们厂的人,可这世道大了去了……你以后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所以,不用急。”
丹阳哼哼了两声:“那您呢?当初你跟我爸定亲的时候,他不是还是人家的长工吗?你怎么不想这世道大了,以后还能碰到更多更好的人,就急着跟我爸定亲了?我都听我姥姥说了,说你拉着人家回家,还把林家的院子给人家住。你咋就那么稀罕我爸呢?”
嘿!这熊孩子!
林雨桐举着菜刀:“你能跟我比吗?你有我的眼光头吗?”
“我怎么没眼光了?”丹阳一副戏谑的样子,“你看着吧,我肯定找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你做梦!”林雨桐一点都不像亲妈的嘲讽闺女:“全世界最好的男人都被我挑走了,你没戏!”
丹阳瞪着,从开着的厨房门里看正朝外送赵平的爸爸,她一边起身一边道:“爸!你看我妈!”不等爸爸说话,又赶紧往出走,“赵爷爷,您要回去了?”
赵平和四爷都听见这娘俩在厨房说的话了,这会子丹阳一吵,赵平先禁不住乐了。
林雨桐微微臊了一下,也放下手里的活儿去送客人,“留下吃呗,给您做着饭呢。”
赵平直摆手,乐的不行。
四爷看着林雨桐就笑,然后一脸严肃的看了丹阳一眼,“你妈说的对!你妈的眼力,那也是顶尖的。”
你们就相互吹吧!
日子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朝前过着。
深秋了,朝阳却穿着从疙瘩那里拿来的旧的对襟的粗布褂子,穿在身上。见大人不注意,就把绒衣外套给脱了,在小伙伴中显摆呢。
在小兵张嘎这部电影播出之后,嘎子的形象就深得小男孩们的喜欢。
为了跟形象贴合,孩子们就找两样东西,一样是没染色的粗布褂子,一样是弹弓。
粗布褂子被林雨桐没收之后,这小子迷上了弹弓了。有钱的孩子买三分钱一根的粗松紧带,没钱的孩子找破旧的轮胎内胎,剪出来那种带子或者是用医院打完针的那个黄色的胶管。
朝阳是先用树杈做弹弓架,后来该用铁丝的了。铁丝得用钳子,他手上没那个劲头,谁知道他也是胆大,把铁丝往红的烧,然后再塑形。
林雨桐怕烫着他,想上去拦,四爷给挡了,摇头不叫管。
然后这小子越发能耐了,先是铁丝的弹弓,再然后搭着废旧的自行车零件,愣是自己做成了一把火柴枪。
这玩意不好做,而且不是谁家都能玩的起的。每打一次,就浪费一根火柴。这火柴也是钱买的,谁家这么烧啊!
可哪怕买不起,孩子们也乐意要一把。
朝阳呢:“我会做,但不白做。你们提供材料,我帮你们加工。”
但是加工是要收费的。他也不要钱,就说:“豆子花生都收了。地里没干净的都能捡了。你们也捡去,拿那个抵也行……”
有些孩子就不服气:“你牛什么啊!我叫我哥给我做去!”
“行啊!但我保证没我这个好。”他掂量着手里的枪,“我这个的好处,用过的人都知道。拿那普通货跟我这比比,你们就知道值当不值当了。”他给里面加了点小零件,说出来不值一提,但是不点通,你就是把他的东西拆了,你也不知道他那个小零件是怎么放置的。
于是,就有孩子找他了,愿意支付加工费。
朝阳还得看人家拿来的东西,要是好豆子好花生,他就摇头:“不收这样的!你这肯定是从你家偷的。回头你妈再找我来,我收你二两,你妈敢说我收了半斤,不行!我还就要捡回来的那种,品相不好的……”
黄豆的品相不好,冬天可以发豆芽。花生的品相不好,五香花生豆煮出来,也不妨碍味道。
还都是捡来的东西,花费一点时间,还是珍惜粮食。也不能算是我投机倒把吧。
你就是请人干活,不得管人家一顿饭嘛。
他的算盘扒拉的可精了。
于是,等入了冬,家里愣是存了半口袋黄豆和一麻袋的花生。
林雨桐也不好意思嘛,发了豆芽,这家送一点那家送一点。好叫大家的心里都舒服点。
朝阳却不这么认为,“我自己劳动赚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爸就问他:“你这生意做的不错啊!”
他嘿嘿笑:“小打小闹!小打小闹!”
“那最近怎么不做了?”四爷就问他。
“该有的都有了,再想有生意,就得跑远了。”很少遗憾的样子。
是说市场饱和了吧。
端阳把鸡脖子那块给他,“我看你晚上在被窝都在捣鼓,不是嚷嚷着要升级吗?怎么?遇到瓶颈了?”
朝阳在这一瞬间,都对鸡脖失去胃口了一样:“那什么……我那个不是瓶颈……而是威力太大了,不敢叫他们用了。”
四爷拿着筷子的手就一顿:“什么东西啊,还威力大呢?”
朝阳一看有人对他的东西有兴趣,里面眼睛一亮,跳下去回房间拿了个东西过去递过去:“爸,你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手在不停的比划:“这里……要是改成……”他说着,就蘸了杯子里的水用手指在桌上画图,“要换这么个零件,我再配上一个石块……可大可小,我手里这个,鸡蛋大小的石块是可以的……能射出去多远呢?估计得有十来米……这玩意要是叫他们玩,非处人命不可。”他把桌上的水渍擦了,重新画,“我要把这一部分替代成现在这个零件,然后再用姥爷书房挂的那个弩头做箭……要是用咱们的三号钢材打造成三菱形状的最好,里面带上小凹槽的话……在二十米外,绝对能杀人……”
四爷翻看着手里的东西,粗糙是粗糙,但大致的原理是对的。
他就问:“以前给你大哥的书,你全看了?”
“看了!”然后又一脸失望,“可有些问题,书里面也没有答案……”
四爷的眼睛却亮了,摸了摸这小子的脑袋,嘴角不由的带上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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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光阴(61)
“混账东西!”徐文东的胳膊抬起来,一巴掌就抡过去。
‘啪’的一声!
格外的响亮!
许强都愣住了:“爸,你打我?”
李奎赶紧过去,挡在父子中间,“许厂长,孩子做的欠妥当,慢慢说就是了。你看你这……怎么还动粗了呢。”
说实话,看了这么一出,李奎觉得许强这孩子还不错,一个伪君子反倒是教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儿子来。他觉得挺解气的。但同时,未免也觉得这许文东有点太能装。在外面能装就罢了,在家里还跟老婆孩子装,你说这日子过的,有啥劲头?
被李奎挡开,许文东的理智稍微回拢了一些,没挣扎着再要打儿子,却一副坚决的样子道:“……对于许强的行为,坚决不能姑息!我建议厂里,给予严重的处分,不排除开除出厂……”
“许叔!”门外的人群里就有人喊了一声:“许厂长,这开除出厂,这就过分了吧。大家一个厂了的同事……开开玩玩,这怎么就说到报复上去了。绝对没有的事!大家说是不是?”
办公室外面的楼道里,包括对面的办公室里,都挤满了人。对这种打小报告的,谁能有好感。知道那些人被整了一顿,都觉得痛快。说着笑着喊呢:“同事之间开个玩笑,道个歉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一说那个一说,还有些人揪了几个被戏弄过的那种打过小报告的人:“赶紧说啊,是不是开玩笑呢?”
敢说不是吗?
那点事都被捅到明面上了,本来就把领导们得罪了。这个时候要是再跟副厂长飚上了,这工作就别想要了。
于是都说:“是啊是啊!小打小闹,闹着玩的,当不得真。”
人家苦主都这么说了,苗家富作为保卫处的处长就问书记和厂长:“……这事就这样?”
四爷和赵平还没说话呢,许文东就道:“不能姑息!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许强这样的行为,开除他都不算冤枉!”
“怎么就说到开除?”赵平起身,拍了拍许强的肩膀,叹气道:“小许啊,对孩子不要太严厉。这么着,给个记过处分……”然后看其他几个领导,像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就这样吧,老许!孩子慢慢教,可千万别再打了,都大小伙子了……给个教训就行了……”
给个教训就行了?!
这话许文东心里滋味难言:今儿这一出,可不就是大家借着自家蠢儿子的手,给了自己一个教训吗?
自己生的玩意,自己能不清楚。
问他哪个单位的哪个姑娘高哪个姑娘矮哪个姑娘胸脯高哪个姑娘屁股圆,他肯定说的头头是道。可这突然就来了这么一手,打击面还这么大!几乎是每个打小报告的都被他精准的找出来了!
他有那么能耐吗?
不用问,这蠢东西肯定是钻到别人设的套了去了。
谁给设置的这个套?
刚才出去的,哪一个都有把自家这蠢小子套里边的能耐。
“可谁会去利用一个孩子?”计寒梅就想不明白这一点。按说,班子里除了许文东这人有点阴之外,真想不出来谁会干出这没品的事。
赵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这不服老都不行。
许文东这会子坐在饭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看了看两米远之外站在那里低头看脚尖的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你老子老了,说你两句,打你两下,你不服气了。”
“没有!”许强抬起头来,“但我不像你一样,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做缩头乌龟!”
“放肆!”许文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许强扭脸,低头又不言语了。
许文东指了指他:“你觉得你老子被欺负了?”
“难道不是!”许强冷笑,“一个副厂长,您怕什么?总说您的话语权不够,总是对谁都一副笑模样,扫厕所的你都赶着说一句辛苦了。爸!你活的累不累?可饶是这样,你就有威望了?人家一说副厂长,不指名道姓,大家不也想不起您是谁吗?您还整天在嘴上说什么恩威并施!恩您倒是没少施,可威呢?您就该趁着这次的事,把威立起来。你看!这次的事,不就这么过了吗?大家都给了您面子……连书记厂长都这么照顾你的面子,这以后这厂里,谁敢小瞧您。”
给我面子?
儿子!你爸我的面子今儿全被你揭下来了。
他想把这些事说给儿子听,可看着儿子一脸不知道错在哪里的样子。他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行吧!就这样吧。
跟他说他就能明白吗?
无知有时候是一种福气。
用了自己的儿子,明着报复了那么些人,暗地里报复了自己。
这事办的——漂亮!
现在,就只盼着,人家说的‘给一点教训就算了’也是对自己说的。
给自己这一次教训,就将这事揭过去算了。
可事情到这里,显然不是结束。
调研团从车上下来,要踏进厂门的那一刻,韩秋菊疯了一样的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往地上这么重重的一跪。在队伍中间的许文东面色一变,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完了!在中原重工的的日子要到头了。
韩秋菊这次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许文东的儿子许强。
被人跟傻子似的愚弄,这种羞辱是人都受不了!
“我或许在检举信上有写错的地方,但是,这不是被人报复的理由。”韩秋菊思路清晰,“我就想问问,是谁给了许强这个胆子,叫他敢这么干?干了这样的事,竟然还只给了一个记过的处分,我还想问问,他们全厂上下,为什么都包庇这么一个人?”
听着的人就明白了,为啥呢?
因为人家的爹是副厂长呗。
许文东真是欲哭无泪,有理都说不清了。
说我跟你一样,是被报复的一个,而且还正在被报复之中?
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只能理智的等到最后的结果。
结果就是,许文东被调离了。不仅被调离,还被撸了两级。去了西南的一个厂子,做处长去了。
这个结果,是除了许文东一家之外,都乐意看到的结果。
上次的工作组来,大家表现的都很好。可真是这个很好,很不好!你们全厂上下铁板一块,那你们都自立山头了,谁能监管你们。在工作组走了之后,大家都知道,班子会被调整一次。得有人走,有人来。可这个厂的潜力在这里放着呢,是愿意挪窝?
可这次倒是好,一个坑,直接绊倒一个,把大家最不想留的一个给踢走了。
赵平拍手叫好:“这才是这个局最精妙的地方。”
不过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个叫韩秋菊的姑娘。
人家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当着调研组的面,怎么安排人家呢?
人家姑娘说了,因为这次的事,丢了脸了。父母要将她远嫁,嫁给四十多岁的瘸子聋子。她不提过分的要求,只要求去采矿场,做临时工给碗饭吃就行。
说到这份上了,怎么办吧?
最后没被安排到采矿场,而是安排到了选矿厂。这其实也是重体力劳动,大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扛得住。但是她却一再保证:“我干的不比男人差,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硬生生的给自己找出一条路来。
不过许文东走了,许强却留下来了。
临走的时候,许文东跟许强说了:“……大面上,我是因为纵容儿子为大家出气,才被调离的。有这么一个由头,没人会刻意的去为难你。大家都觉得,你老子跟厂里上上下下的领导,还有几分香火情。但是,你给我听着。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以后,你再是想依仗着你老子我这个那个的,估计是不行了。所以,收敛着些。临走前,我豁出脸去,给你做了安排。别老在厂子里混日子了,大小伙子的,趁着年轻,学点实在的东西,这对你没坏处。以后下了车间,好好的干活。人一辈子不能依仗别人,你的脑子没人家好,最好的依仗就是体力或是技术。不想干出力气的活,那就学技术。车间……”
“爸,我干不了车间那活。”许强没觉得他老子走了,他就在厂里混不下去了。于是就道:“你看,我能不能跟着去放电影。这也是一门手艺啊!”
许文东抿着嘴沉默了半天,才点点头:“我知道了。千万记着,别闯祸。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给我去个电报,我来想办法。”
再多的舍不得,还是一咬牙把儿子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