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跟林雨桐商量,“医院肯定是不能抽出多少人手的,但是学校……我想咱们努力努力,还是能不拖后腿的。我想办个缝纫厂和制鞋厂。”
“缝纫厂没机器干不来,咱们也别贪多嚼不烂,就办个制鞋厂吧。”林雨桐刚才一听就头大,学生刚改成全天上课,如今又得加大生产量了。还缝纫了,还是制鞋吧。这个纳鞋底的活,可以一边坐在教室里听课,一般纳鞋底。
想想着一幕,林雨桐都想皱眉,回头得叫安来想想办法,学校得跟印刷厂联系了,讲义印出来没人一份就省的做笔记了。
制鞋其实是个复杂的事,有许多工序。得收集破布烂麻片,糊鞋底。一层一层的糊起来,然后贴在木板上,大冬天的不好干,就放在炕上烤。然后再有专人做成大小号码不一的鞋底子出来。纳鞋底林雨桐也能干,为了以身作则,天天晚上熬到半夜纳鞋底。四爷陪着他,在家里帮她搓麻绳。搓麻省是用一个陀螺吊起来的转动,一匝一匝的麻绳就这么搓出来了。可是这种陀螺是有数的,不可能叫林雨桐带回家里来。四爷叫找了个长的匀称的大土豆,给上面插上一根如筷子粗细的棍棍,瞧他转的也很顺手。两人合作,一晚上得纳一双鞋底才算是完成任务。纳鞋底这活,可是半点都不可能偷工减料的,检查的非常严格。
军鞋是有严格的标准的:一只鞋底沿边纳两圈,里面纳一百一十行,每行三十针每只鞋底要纳够八百七十针码到九百六十针码。到底多少针,这得看鞋子的尺寸。军鞋如今只分了三个码,分别是八寸、七寸七分、七寸四分。按照对应的码数看对应的针数,要抽查的。一旦不合格,坚决不进入队伍,就成了废品。连负责人都要被严肃批评,次数多了,是要被记入档案的。
比起衣服,鞋算是最费的了。所以林雨桐也没想偷懒,做的认认真真的。
初雪下来的那一天,来人请四爷和林雨桐,说是从京城来了几位故人,要见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
林雨桐将孩子托付给白元:“别出屋子,就在家里玩。我们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你照看好他。”
白元应了,也就自己能留下看孩子了。
四爷摸了摸常胜的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将大衣穿好,帽子戴上,林雨桐给四爷将衣服领子扶起来当风,她自己则围了围脖。两人相互搀扶着,跟着往出走。
原来是来了一个考察团,从京城而来,里面有个两人都熟悉的人,宋怀民宋校长。
这一碰面,心里都不由的感慨。
宋怀民主动伸出手,“一别经年,还好安然无恙。”
四爷伸出手:“实在不敢想这种时候见到了故人。”
两人握着手没松开,就又相互拥抱了一下。这才分开,宋怀民伸手跟林雨桐握住,“小林啊,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当年气质卓然一派新女性气息的林先生,如今……”他上下打量一番穿着灰色旧军装的林雨桐,“还是一样精神。但却有了不一样的气质。”
林雨桐就笑:“这些年您过的还好吗?夫人她可还康健。”
“国都沦陷,倭寇横行,活着也不过是个亡国奴。”宋怀民带着几番感慨,“工党在正面战场上表现不俗,武器自造却也不输倭寇,我就知道是老弟之功。”他不由的想起黄涛飞当日为这个事情几度斡旋,最后却……“你们大概不知道,涛飞不幸阵亡了。”
啊?
四爷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了,“谁能想到当日一别,就是永别。”
三个人叹了一番,宋怀民就道:“马革裹尸,也是军人的归宿。不说这个,我这次来,也就是个跟着凑个热闹。不过带来了一批图书,希望对你们有用。”
那就再好不过了。穷日子过的,边区就没有不缺的东西。
在接待处说了半天的话,宋怀民提出要出去转转,“每个人眼里的言安都好似不太一样,我既然来了,就想到处看看,真实的言安是什么样的。其他人也都有人陪着出去了,我呢,就专门请了你们来,一是他乡遇故知。二是找你们做导游,我听到的一定都是实话。我这可没叫你们为难吧。是你们的首长说的,言安没有不可见人的地方。”
四爷摆手,“要是不畏风雪,那就到处走走。”
三人说说笑笑,就往街上而去。即便下雪,街上的店铺也开着门,该做生意的还在做生意。宋怀民左右看看,“这街上的商店是不是边区政府经营?”
这个还真不是。政府经营的只有一个光华饭点和合作社。剩下的都不是。
四爷实事求是的道:“商人,普通百姓,都是私人性质的,政府不干涉。”
“哦?”宋怀民好似很诧异,“资本多少?政府是否从里面抽取了营业税?”
这个林雨桐还真不知道。
四爷倒是清楚的很:“几十万到几十元,成本不一。但肯定没有从里面抽取过任何营业税。”
宋怀民倒吸一口气:“那田地呢?百姓的田地有没有被没收的?”
土改分田肯定是有,但分田也没分到政府身上。
四爷摇头,“自主经营,没有干涉。新开垦的田地也是如此。”
“农业税总得收吧?”宋怀民站住脚,似乎都要怀疑四爷粉饰太平去骗他一样。
四爷笑了笑:“要是收入低于四百斤,那是不收取的。要是高于四百斤,多出来的部分每一百斤收一斤的粮食。”
那岂不是说收五百斤的粮食,只收取一斤的赋税。
四爷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记得每户最多不能超过七斤半这个量。”
“此话当真?”宋怀民的神色郑重了起来。
四爷指了指来来去去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随便问谁,都能说个差不多。”
“再没有其他的税收?”宋怀民掰着手指算,“比如房租地租糖盐布等,不管是买还是卖,这都是要收税的吧?”
那是真没有。
四爷明白宋怀民的心思,“不着急,你多走走,多看看,自己就有答案了。”
虽然跟宋怀民的关系亲近,但是四爷和林雨桐还是没有贸然将人往家里带,这是不合适的。宋怀民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逛了半天,最后在光华饭店吃的饭。也没要别的,就是羊肉泡馍,管饱。
宋怀民哈哈大笑,“我们途径西按,也没吃上地道的羊肉泡。如今倒是想尝尝。”
林雨桐就笑:“秦北的羊肉不错,膻味不重。您尝尝,保管您爱上这味道。”说着,就在一边给两人剥蒜。配着蒜吃,滋味更妙。
宋怀民左右看看,拉了四爷的袖子低声道:“你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这次来的人里面,很有几个专家,可能会提出去参观药厂这样的地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还要谨慎应对才好。”
四爷一愣,“多谢了。”转脸却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打起这个主意了。”
宋怀民点了点四爷:“你还给我装糊涂,你们不是拿你们的中药,跟阎老西还有……换西药,换物资……兵可是他们的底气,能救人的都是好东西。有人往上告了那几位一状,这不,姜拿这些手握重兵的没办法……自然就有人替姜出谋划策,这主意可不就打过来了。”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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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有些颓败的刘永福深吸一口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没想到他们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要做什么,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会配合他们的。”
林雨桐尽量叫自己的神情缓和了起来,“我信!我相信你并不是完全之情的。”
廖凯垂下眼睑,刘永福当然不可能完全知情,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他。但这话还是奇迹般的叫刘永福鲜活了起来。他的态度明显变的积极了起来。
“这个女人……”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画像,“我所知道的是,她叫方田,我认识她也也是偶然的机会。那是我在工作组工作后的第三天,在医院里撞上了一个老瞧病的女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说话的口音却不像是当地人。这我就觉得奇怪了,不由的盘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是跟着他的表哥从家里出来的,她说她的父亲要将她许给老鳏夫做小老婆,她不干,就偷偷的跟着他表哥从家里跑出来了。他表哥是个来回走货的小生意人,从家里出来她就没打算回去。她告诉我,她表哥的意思也是一样,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拘在哪里都行……”说到这里,他就顿了一下,好似有些尴尬,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说。
“我理解。”林雨桐道:“这姑娘看起来很单纯,你心里存了好感。”
“是!”刘永福艰难的点点头,“没几句话,就把老底子都倒出来给人看,我觉得这姑娘没那么些歪心思。我年纪不小了,心里有了些念头,这才问的仔细了些。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有了点大概的印象,后来我们又接触了几次,觉得这姑娘挺适合我的。前些天,韩春沐托人请我,说是商量婚事,我就去了。当时气氛很好,我多喝了两杯,结果……酒后乱性……韩春沐喊打喊杀,要去告我强|奸,还是方田拦住了韩春沐……”想起那一幕,他至今都觉得羞愤难当。
醒来后跟方田坦诚相见,两人相拥着身体交缠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一幕了然。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韩春沐铁青着脸从外面进来,“好啊你,还是工党的干部呢?来谈婚事你就谈到我妹妹的床上去了,我才出去多大功夫,你就这么急不可耐。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我妹妹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能由你这么糟蹋,我要找你们首长去……你们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是天天的唱,那句怎么说的,不许欺负妇女们!我看你就没做到。你欺负了我妹妹,你就得枪毙……”
“表哥!”方田将被子拉起来,遮住白皙娇美的身子,“不怪他,是我自愿的……”
“什么自愿的?”韩春沐瞪眼道:“你忘了……你是怎么被未婚夫抛弃的!这些读书人全都是道貌岸然,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个例外,如今一看,蛇鼠一窝,一样的狗东西。”
“不要提他!”方田像是受不了刺激一样尖叫一声,用手捂住耳朵。
“为什么不能提他?”韩春沐冷笑一声,“那天你不是去了医院吗?那个抢了你男人的女人如今过的不知道有多好。在这里她的名声可是赫赫,谁不卖几分面子。人家两口子如胶似漆,还添了个儿子。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从你这里抢来的!你真就这么甘心了?妹子,听哥一句话,在同一个地方不能摔倒两次,这个人跟你未婚夫没有两样……”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方田连连摇头,却也不说哪里不一样,只是整个人浑身都瑟瑟发抖。
刘永福闭上眼睛,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想着他们所说的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悉。在医院里,符合他们说的标准的,只有林雨桐一人而已。之前的不满在看到自己的女人瑟瑟发抖的时候达到了顶风,“你们说的那个女人可是林阎王?”他当时只这么问的。韩春沐是怎么说的,他说是啊,就是那个林阎王。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在京城的时候该跟国党的那些人牵扯不清。
“我帮她!”他当时主动提出要帮方田出气的。韩春沐到医院,也只是将真药换成假药,事成之后,则有自己出面将这事给捅破。贪污、以次充好,不会要了林雨桐的命只会叫她身败名裂而已。
刘永福喃喃的叙述着,“我要是知道他们会这么害人,我是死活都不会答应的。”
林雨桐‘呵’了一声:“一个倭国的特务,指责我抢了她的未婚夫,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你说的方田,真名田芳。关于她,廖科长知道的都非常清楚。她是怎么潜伏到我们身边的,我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组织上都有记录。可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话都能把你指使的团团转。说到底,一是你怕死,二是你贪色。两者占全了,干净了半辈子的人就这么陷到泥里了。”说着,就站起身,“你是在哪里跟方田见面的?”
“韩记货站。”刘永福低着头,一瞬间仿佛都苍老了。
廖凯朝外看了一眼,随即闻风就带着人去了。他陪着林雨桐从屋里出来,“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林雨桐回头看了一眼刘永福,“美人,尤其是柔弱身世可怜的女人,最是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得引以为戒啊。”
田芳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保卫处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把她从一个废弃的窑洞中找到。在关押室里,她闭嘴不言:“我得见我的老师,否则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句话。”
林雨桐就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才站在她的面前的。
“林先生,别来无恙。”田芳展颜一笑,像是老友重逢。
林雨桐打量了一下狼狈的田芳:“你这是又是何必呢?”
“先生,对你我可是日思夜想……”田芳咯咯咯的笑起来,“今儿总算是见到了。”
“是很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吧。”林雨桐坐下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田芳,你既然叫我一声先生,我觉得我还是该对你说几句。我和你之间,按道理只有国仇,没有私恨……”
“没有私恨?”田芳瞬间就激动了起来,要不是有两个女战士押着,她就想站起来咬林雨桐一口,“芳子小姐被谁暗算了?丁帆是怎么死的?”
“家里进了耗子,我打死了它,难道是我错了。错就错在,你们为什么不在你们的地盘上缩着,跑到我家来,难道还不许我还手了。你这恨实在是莫名其妙。”林雨桐说着,神色就缓和了下来,“当然了,你和丁帆之间,要是咱们敌对的关系,我非常同情你们之间的爱情。他死了,但他希望你活着。可是你呢,偏偏往死路上走。那就对不住了。”
她起身,正要转身往出走,突然瞥见田芳的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道寒光一闪,带着呼哨声就朝自己的咽喉而来,她身子倾斜,险险的避过去。
“针……她嘴里有暗器……卸了她的下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等林雨桐转身看过去的时候,田芳的嘴角已经流出黑血了,她恨恨的看向林雨桐,“没杀了你……没报仇……可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话没说话,就闭上眼睛。
林雨桐要上前查看,廖凯拦住了,“这女人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上。”
看押的女战士摸了摸田芳的脖子,“死了!”
林雨桐深吸一口气,“她可真是比很多男人都强。”不是谁都有赴死的勇气的。
这件事之后,林雨桐的心也没彻底放下,跟田芳一起的除了韩春沐还有没有别人,这个如今已经成了未知数了。所以,孩子的安全,依然是不能放松。
刘永福出事了,杏子被调到基层,进了烧炭队的食堂。那里离言安有些远,又在秦北唯一一片原始的林子里,周围没有人烟。只有烧炭队在那里,每年给边区各个机关提供几十万斤的木炭,生产任务非常重。林杏是这个队里唯一一个女人,只负责做饭但也算不上是轻松的活计。
“她的行为详细记入档案,往后……”四爷犹豫了一下,“要是没出差错的话,一辈子大概也就那样了。”
没有升迁的机会,她也就折腾不起来。因为没有折腾的必要了。
林雨桐揉了揉额头,“将来怎么跟大哥和杨子说?”
实话实说!
四爷压根没往心里去,拿了常胜写的大字叫林雨桐看,“你瞧瞧,看是不是长进了。”
常胜小手背后,紧张兮兮的看着,直到林雨桐点头,他才笑了:“妈妈总忙,都没给我做好吃的。”
“那行,今儿就给你做好吃的。”林雨桐点了点他的鼻子,想着怎么才能给孩子搭配出两样像样的菜来。
天慢慢的凉了,眼看就是中秋节了。今年的中秋街上终于有卖月饼的了。四爷从新建的炼钢厂回来,提了好几包。
“都什么馅的?”林雨桐拿了一个掰开,一半给了常胜,一半塞到嘴里尝了尝,“这味道……红薯馅的?”
常胜点头:“嗯!可甜了。”
那是因为放了糖精。
四爷有些失望:“你再尝尝其他的,看有枣泥的五仁的没有。”
“是一个价吗?”林雨桐一边掰着,一边问道。
“嗯,一个价。”四爷回头看了一眼,“我也是糊涂了,一个价当然不会是其他馅的。”红薯遍地都是,可红枣却是能卖上好价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