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案上的朱釉龙凤九枝灯正慢慢燃着,室内一时极静。冯沛垂目袖手,立侍于侧。
泰禧帝不知看到了什么,鼻间忽然溢出一声冷哼,倏得将手中奏折向前一扔,拍出“啪”的一声响。
烛光被这突来的风一吹,抖了抖,明灭几息。冯沛见了,悄悄朝立在阶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呈上一把小巧的银剪子。
冯沛拿过剪子,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小太监会意,并着殿内的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冯沛这才慢慢剪着灯芯。
泰禧帝略一抬眼,见着他的动作,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冯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打理完毕,将剪子一收,又替泰禧帝整理书案。顺便将他扔出的奏折再度递回去。
在泰禧帝将奏折取过的那一瞬,冯沛眼风一瞥,瞅见了成国公的名字,心中便有了六分的计较。
宇文将军的突然离开,令陛下不满了许久,能忍到今日已算不错,这成国公却偏要来添把火。果真老狐狸。
泰禧帝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眸中生出一丝冷笑。
“农为立国之本。春日农忙,兵士无暇操练,征西之事暂请延缓。”
北面的长平军,东面的疾风军,以及陇西的奉安军,确实遵循了屯田制的规定。可成国公那手中的十万兵士,并非什么正规军,而是当年白城突生叛乱时,朝廷因兵力不足被迫招收的地方兵,多年来一直依赖朝廷的军饷生存。
泰禧帝想将这兵权收回,一方面是考虑征西事宜,另一方面亦是不愿再姑息地方兵的荒腐。
如今成国公以这样蹩脚的理由推辞,明摆着是在提醒。泰禧帝心头一怒,又将奏折扔了一次。
不等冯沛开口,他压着怒气道:“磨墨!”这种时候竟然撂他一个人,还要他来写信相询。当真以为他不知宇文为什么回去吗?
冯沛见泰禧帝不似寻常生气,立时紧闭着嘴,将本欲劝慰的话堵了回去。
春娘慢吞吞走到茶厅时,宋衡已用了半杯茶。他其实不喜欢喝茶,但一见她总是紧张。以前是,现在还是。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端茶的手一个不稳,瓷杯哐当一声跌在桌上。茶水迅速蔓延开来,沿着桌角,滴在了他的衣袍上。
宋衡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尔后皱眉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长袖宽宽,无计可施。
春娘嘴角划过一丝笑,神色却是淡淡。
“宋大人。”
宋衡一怔,好半晌才慢慢转身,正对着她,却没有看她。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可终没有说出口。
春娘静静看着他脸上交杂的愧疚、失落和恍惚,有些想笑,但克制住了。她不知他竟有这样多的情绪。
茶厅不是正式的会面场合,是以隔音效果并不好。四周笙歌渐起,间杂着女子的柔曼轻笑。
良久,似是终于意识到失礼,宋衡唤出她的花名:“春娘。”
春娘的语调客气而生疏:“此次竞价,多得宋大人相助,杏春馆感激不尽。若大人有何要求——”
宋衡恢复了一贯的冷意:“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杏春馆不作伤人利己的买卖。宋大人暂时想不到要求也无妨,以后总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