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氤氲的热气中,一秋白皙的脸在茶几的对面显得有些缥缈,汪齐却只觉得自遇刺以来一直悬而未定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芷兰恭敬的举壶,正准备为一秋斟一杯茶,一秋却摆了摆手,笑道:“今日汪廷尉乃贵客,自然是以廷尉为尊。”
芷兰应了,复又恭敬地为两人斟茶。
一秋开口道:“廷尉以血书上疏的事情南康已经知晓了,可惜的是舅舅执意要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汪齐略微垂了眸子,而后自嘲道:“汪某没有以死相谏,想必令翁主失望了。”
“不,我向来认为,这为奸作恶之人交给天来惩罚不如让人自己来惩戒,廷尉爱惜官位和性命乃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可自嘲的?”一秋道。
“况且,如今宋相及其同党的证据除了舅舅那里也就只有廷尉手中才有了,此次未能扳倒宋相,不代表下一次不行。须知,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帝王。”一秋意味深长道。
汪齐有些诧异地望过来,随后点了点头,但他仍颓废地道:“我拥着一腔热血自信阳府千里迢迢来到旬阳城,本以为凭借自身的才能能在此有一席之地,哪里能料得到这荣华富贵的圈子是那么好走的呢?”
汪齐颇为愤懑的一口喝下了杯中的茶水,顿了顿,才低声慢慢地说:“今天俞大郎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我这么一个自封地而来的泥腿子能做到卿相之位本就是祖坟烧了高香,有贵人相助,如今却还痴心妄想着扳倒百年世家,真是有人撑腰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痴人说梦。”
汪齐语气低沉,声音里夹杂着一些痛苦,但一秋没有说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汪齐。汪齐又道:“我这些日子也有跟赵师学史,越学就越痛苦,这史书的字里行间,甚至史书上没有透露的那些,都无一例外的表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世家的不可逾越性,世家对于一个王朝的不可替代性。”
“我是什么?不过区区一黔首罢了,要杀要剐还不是卿相的一句话?”
“我还记得,我搜集证据的时候,偶遇了一对老夫妻,他们是在夜市摆摊的,年过半百也仅有一个女儿,女儿生得如花似玉,”汪齐顿了顿,以手掩面,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声道,嗓音里带着些嘶哑:“却被卫家的郎君生生地硬聘回府,最后不过一个月就将她的尸首还了回去……女郎遍体鳞伤,竟是被卫家郎君在床笫间硬生生折磨死的……”
一秋还是静默着,汪齐以袖掩面拭泪,复又道:“老翁夫妇上门去闹,却被夺取了夜市摆摊的资格,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做了乞丐…碰见我时,两人蓬头垢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跪在地上恳求我为他们的独女做主,我一口应下……前两日派黄门去看,却发现暗巷里的两位老人已经活生生饿死了。”
“不提这一家人的遭遇,即便是旬阳城附近的庄子,又有几十户甚至上百户的农家被世家大族强逼着卖了世代为生的田地,而宋家却在上面盖了一座新的庄子,每年派了人去收租。”
汪齐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