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撑伞,也没戴帽子,六十多岁的大爷低头弓背,扛着晃晃悠悠的剃头挑子,走在午后的太阳下。
海泠赶紧喊他。谢师傅回过头,眼睛都眯成缝了。他说啥事啊。
海泠说,我要剪头发。
谢师傅说,你算了算了,哪有大姑娘——
海泠说,所以你过来屋里给我剪。
图书馆大厅的窗口白天都挂着竹帘子,通风又凉爽。海泠把电扇开大,放好椅子,倒了杯凉茶,等着谢师傅从马路对面过来。
剃头挑子晃晃悠悠地都到门口了,谢师傅脚步一停,说,你是真要剪头发吧?
海泠说是啊,我要——我要剪个刘海儿。
她把凉茶一递说,你慢慢剪,剪好看点。
谢师傅看着凉茶笑了笑,放下挑子,把他的家伙一件件拿出来摆开:刀子、剪子、篦子、镜子……光是梳子,就有大大小小五六把。他让海泠去打盆热水来,还挺不好意思地说,天太热,就不挑炉子了。
然后谢师傅让海泠坐下,给她洗头,给她按脑袋。他手上劲大,下手又稳又准,一通按完之后,海泠只觉得神清气爽,连眼睛都明亮了。
海泠说老师傅老手艺真厉害。谢师傅很得意地一笑,刚要收了水盆,手一滑,胳膊肘打了个拐,把旁边的热水瓶碰倒了。
“哗啦”一声爆响,海泠吓得从椅子上猛地跳起——于是椅子也倒了,打翻旁边放着剃头家伙的小凳,刀子剪子梳子镜子“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不过眨眼的工夫,大厅满地狼藉。
谢师傅赶紧说对不住对不住,你身上没烫着吧?
海泠也低头看了,热水瓶就在她手边炸的,但她一滴水都没沾到;满地亮晶晶的瓶胆碎片,正好绕着她散开一个圆,没一片落在她身上。
海泠说没事,我运气好。
然后她和谢师傅一起收拾渣子,扫地拖地。谢师傅一边干,一边低着头小声说,老是老了,手脚不利索了,家里孩子也不让他干这个,说以前是日子不好过,只能学个手艺讨生活,现在日子好过了,干嘛还吃这个苦。
谢师傅说,我倒是也想在家呆着,可是成天坐着躺着也没个事做,再说,这做了大半辈子的手艺——
他看了看歪倒在旁边的剃头挑子。
谢师傅说,我可能是咱们这一片,最后一个剃头匠了吧。
碎渣子打扫完了,谢师傅收起他的家伙就要走。海泠说你还没给我剪头发呢。
谢师傅说,你还是去街上理发店里剪吧,他们剪得好看、时髦。
海泠侧头看看窗外——太阳还是又凶又毒。她说,你是老师傅,我信你的。
然后她不由分说,扯了谢师傅手里布单,抖了抖给自己围上,转身去椅子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