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幽抱拳道:“麻烦你了。”

无天点点头,出了山洞,洞门关上,只剩下谢兰幽同竹君两人。

竹君见无天走了,试探着向谢兰幽问道:“兰幽大人,旁人可好?”

谢兰幽心下一酸,道:“四十七年了,有人还好,有的人已经见不到啦。”

竹君微感惊讶,他在洞中疗伤,不知岁月,除了守门的黑袍巨蟹,只能见到无天。这三人都是妖怪,哪里在意时间流逝,是以竹君并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凡人一世,大半已经走完,世间有许多故人,已无再会之期。

他有心要问一人,又怕听到那人的消息,心中踌躇间,谢兰幽已经道:“你要问谁就快说吧。”

竹君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那……我相熟的那几个,他们过的可好?”

谢兰幽道:“石竹儿回家去了,小石头起初跟我做事,收了一大帮灵女做弟子,是桃李天下、人人敬仰的大妖仙了。小莲跟在我身边,如今也是修为不凡啦。廖三白已经去了,不过他后来做了御医儿孙满堂,也算是一世喜乐。谭雪姬也去了,她做了医官后来又卸职嫁人,在家乡做了有名的接生婆。红玉……也去了,刚刚去了。”

竹君含着笑听她说,听到最后,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觉胸口被钝器狠狠一击,眼前金星直冒,急忙稳住心神,强笑道:“红玉也不小啦,该是喜丧吧?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谢兰幽扯了扯嘴角道:“她起先跟着我安顿各处病坊,后来领了西岐的事务,收了几个小徒弟。她医术精湛、救人无数,人家都说她是仙女下凡来救苦救难了。到她四十岁时,辞了官,一边游览天下风光,一边探查各地风土人情,寻访疑难杂症,过的很是快意。直到……”她停了一下,才苦笑着把红玉过世时的情形说了一遍,问道:“你瞧她是不是比我,还要像个神仙?”

竹君面露欣慰之色,喃喃道:“她很快活?这便好了,人生一世,千年也好,百年也好,快活二字最是难求。”

谢兰幽见此情景,哪有不明白的,心中愈加酸楚。沉默了一小会,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翠竹的手帕,道:“你……我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找到了这帕子,我想将她葬在你修行的竹林里,你说好不好?”

竹君见了手帕,神情忽地大恸道:“竟然……原来她也……她也是……”一颗泪珠儿终究坠了下来,道:“好得很……好得很呐!若是我……若是我能……唉……是我无此福分……叫她痴心空付!”

谢兰幽虽然早有预料,但直到听了这话,才确认竹君对红玉竟也是一般心思,心中悲戚顿生,想道:“若是他或红玉早早表明心迹那该有多好?”她将装着红玉骨灰的坛子拿出,放在地下,道:“你有什么话便说罢,我出去转转好了。”

竹君叫住她道:“那时在伤兵营,我多少算是她的上头。我怕跟她说了,她心中纵无此念,仍不免委曲求全,我生怕轻贱了她,总想着日后再说,后来身在黑暗之渊,自知相守无望,便不再想其他的事情。现下她人去了,我对这皮囊所化的灰烬却是无甚好说。兰幽大人,你叫我静静罢。”

谢兰幽点点头,将骨灰坛收起来,把手帕放在地上,转身出了山洞。无天负手背对着洞门,立在十丈之外,听见响声,回身来看,但见谢兰幽脸色郁郁寡欢,竹君神情伤恸,似是大悲冲心,难以自持。

他心中讶异,忙施展慧眼观遍因果,心中对红玉竹君二人又是欣赏又是感慨,但此事他不便插言,只是问谢兰幽道:“你今夜宿在此处,还是我带你过海?”

谢兰幽道:“我尚有事在身,便不叨扰了。”

无天安抚道:“悲欢喜怒皆是执念,我不觉执着是苦,想来逝者已矣,但若能得一人记忆,便活在一人心间。只是有些事,切勿自苦。”

谢兰幽点点头道:“我知道,多谢你。”

两人缓步而出,行至瀛海岸边,此时天色渐明,海天相交处露出一线白霞,海上无风无浪,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缕缕黑气自海底蒸腾而起。

无天指着海面道:“这四十七年间,进入瀛海的魂魄渐少,此事虽不易察觉,但我自瀛海中修行出一身功力,与其心意相通,却是看的分明。”

谢兰幽低头一笑,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