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自入营以来,带人宽和,更因医术精湛,救人无数结下不少善缘。他这一走,营中或是相熟,或是陌生的人来了不少,灵堂从白日一直到了夜间灯火通明时,人流都没有断过。
因竹君没有家人,谢兰幽和红玉便充当他的家人,操持各项事宜。到了第三日,该来的都来过了,人才少了起来,谢兰幽见红玉颇有些熬不住,便强令她去休息,自己守在灵堂。入夜之后,灯火依旧,微风吹得火苗一闪一闪,谢兰幽盯着火苗,忽然想到原来她与竹君一同巡夜时,竹君提着风灯,俊美的脸庞在灯下,随着火苗一晃一晃的,一时明一时暗十分神秘。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端端的想起这些,只是心中一阵阵说不出的难受酸楚,闷在胸口难以自持。就在此时,灯花倏尔爆了一下,谢兰幽心觉不对,起身查探,还未有动作,已觉得身后有人,当下向前一纵,谁知正好撞在来人身上,那人伸手抓住谢兰幽的右臂,另一手托住谢兰幽的后心,半挟着谢兰幽往外飞快的掠去。
谢兰幽正欲挣扎,就听见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莫要动!”谢兰幽听出来人的声音正是无天,于是不再动弹,缩在他怀里,跟着他出了周营,上了云路,径自向东去。
两人在云头上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无天才放开谢兰幽道:“你跟我来。”
谢兰幽见他面色严肃,知道有要事发生,当下也不多问,跟在他身后快步前行。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无天道:“小心。”拉着她降下云头,到了一条河畔。
谢兰幽借着月光瞧那河,但见河水静澈见底,内中却无游鱼水藻;河面浩渺无垠,少说也有三千里,这么开阔的河面上,理应有些波澜,这条河却如一面镜子一般,光滑鉴人,一丝波纹也无;再仔细看河面上,竟然有腾腾的黑雾弥散,可谓鬼魅至极。
无天拉起她的手,便如方才那般挟着她从河岸上越过去,停在对岸。
岸那边不知何故光照不进,每隔十步山壁之上点着火把,照亮脚下方寸之处,无天到了这边就松开手,一步一步沿着有光的地方,向里行去。谢兰幽不明其意,只好紧紧的跟着他。两人一路走去,道上往来妖魔无数,见到无天皆躬身行礼,口称:“无天佛祖。”
无天或是不理会他们,或是点头致意,带着谢兰幽一径向内,转过数处,在一处山洞口上停下脚步,问左右两个守洞的妖精道:“怎么样?”
左边一个黑袍大汉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启禀佛祖,他已经稳定了很多,只是仍旧没有知觉。”
无天“嗯”了一声,向里走去,谢兰幽顿了一顿,也跟着进去,那黑袍大汉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她,却没有阻拦。
谢兰幽跟着无天进了山洞,还未走上两步,便见到山洞中央摆着一座黑色的莲台,莲台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竹君!
谢兰幽心中又惊又喜,当即抬脚,就要奔过去,却被无天一把扯住衣袖道:“莫要过去!”谢兰幽听了这句话,停步仔细打量,发现黑色莲台四周按八卦的方位摆着八个约莫有成年男子手掌心那么大的黑色莲花。那八个莲花有的已经盛放,有的半开半合,还有的含苞待放,各自形态不一,心中奇怪的很。再看竹君的身形,虽是山洞内火把之下,不甚明亮,细瞧之下,却能看到竹君的身子非是实体,隐隐约约有几分透明,周身如水波流动,稍有几分飘忽不定之色。
她心念一动,问道:“竹君的魂魄已被申公豹驱散了,这是怎么回事?”
无天不答反问道:“你可知这是哪里?”
谢兰幽道:“这是你的大本营么?”见无天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这是三界缝隙是不是?”
无天道:“不错,此地名为黑暗之渊,是三界缝隙中异常凶险的一处,却也是人声鼎沸、英才济济的一处,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他本以为这些事情谢兰幽一个外人未必知晓,谢兰幽却已经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为这里是弱水之滨。三界缝隙和三界的大部分地带是以弱水为界的;不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应该说,是瀛海中的弱水,不仅毫无浮力,而且毒性巨大,众生灵莫能渡之,这才成了三界缝隙和三界大部分地方的分界线。但是三界中有大冤情的、大执念魂魄却能进入弱水。他们在三界无处可去,进入弱水之后不是被弱水同化,就是汲取弱水中的力量再成身形,那之后就聚集在这里,所以这里十分凶险,却也人才济济。啊!我明白了,竹君的魂魄进入了弱水,你见到了他,这才知道我营中的事情。”
无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看不出眼中的情绪,点了点头道:“八九不离十吧。那天我在这附近散步,忽然他的魂魄出现,叫我道:‘前辈。’我听这声音十分熟悉,因此回头看去,却见一个湿淋淋且几近透明的魂魄从瀛海中伸出一只手,扒在岸上。紧接着那只手上变掌成爪,奋力抓地,他上半个身子都上了岸,我才看清那便是他。这时他的身子已经快要散掉了,他仍是靠着手臂的力气使劲向前蠕动,等他上了岸,我上去拢了一把,将他散掉的魂魄收在衣袖中,带到此地。”
说到这里,无天指了指四周,继续说:“我细细查看之后,才知道他的魂魄是被人驱散后,全凭借一股韧劲和执念不散,这才来到此地。在瀛海的法力之下,稍稍聚拢起来。他这样坚韧,我十分欣赏,因此在此地布下阵法,助他稳定心神,重修法力和身躯。”
谢兰幽心中又惊又喜,想到竹君还有一线生机,心中十分感激无天相救,当下行礼。无天却转身不受,道:“你不必如此,我虽然不是行事只凭好恶之辈,但此事却是因我十分欣赏此子,与你无干。”
谢兰幽知道无天为人,于是不再矫情,只在心中想道:“虽说如此,我能重得挚友,全赖他此番出手相救,此情我必后报。”又问他道:“竹君的尸体可要我送来?”
无天摇摇头道:“没用了,你自行处置吧。”
谢兰幽点点头,忽然想到那日落在龙吉营帐窗户上的麻雀,心下一动,问道:“阁下可是去了周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