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正源书房里挂着一幅中堂,是她的曾祖父阮元煦留下的一幅手书:“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上辈子阿俏曾随祖父阮正源来过这里,知道这是《中庸》里的话。那时阿俏进阮家未久,被阮家上下欺压得够呛,学厨又学得辛苦万分,一度当真生出过回乡投奔舅舅舅母的念头。她提出要走,也是祖父阮正源出面挽留,带她来了这间书房,将阮家的传承向她娓娓道来:阮家辛苦三代,所求也不过“知味”二字而已。
阿俏两世一生,对这“知味”二字,极为痴迷。她的天赋与所爱,尽在饮馔之道上。上辈子她得了祖父指点迷津,阿俏才打消了回乡的念头。
如今阿俏料定祖父会如此这般给她再上一课,可没想到,阮正源却去书桌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只红木匣子,珍而重之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竹管笔,递给阿俏,柔声道:“你看!”
阿俏接过这枝笔,见这枝笔笔尖柔软而洁净,显然是从来不曾当真用来书写的。她再仔细看笔身,见那湘妃竹的笔管上细细地镌着一行小字。
阿俏将那行小字读了一遍,吃惊地抬起头,望着祖父:“这是,这是我……”
“是你满月时的胎发做的,阿俏。”阮正源目光慈和,望着阿俏,柔声将这话说出来。
阿俏万万没有想到阮家竟然还留着这样的东西,忍不住双眼发热,又底下头,细细地将她的胎发笔看了又看。
“还有这些,我想,你或许也想看一看。”阮正源又从那红木匣子里取了一个扁扁的报纸包出来,递给阿俏。
阿俏见那纸色已经发黄,知道已经有年头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哎呀”了一声。那纸包里包着的,都是些旧相片。最上面一张相片里,母亲宁淑面带浅笑,坐在椅上,父亲阮茂学则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搁在宁淑的肩头。
阿俏将这张轻轻翻过去,将底下压着的第二张相片举至眼前。她的手忍不住轻轻地在抖,因为那相片底下写着一行小字:“阮茂学宁淑女公子满月留念。”
相片里,宁淑依旧坐在椅上,怀中抱着个小小粉色襁褓,正在向着镜头微笑,而阮茂学则低下了头,望着身前的妻女,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着温柔。
一点泪水免不了悄悄地爬上阿俏的面颊。这种“根”的归属,“家”的感觉,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她都曾彷徨着寻了好久,没想到竟在这不经意之间找到了。
“阿俏,祖父知道你想要什么……”阿俏的真情流露,阮正源全看在眼中。“这里才是你的家,有你的父母亲人,也有注定要你去继承的东西。”
“祖父知道,过去十几年,阮家亏欠你颇多。好在来日方长,阮家亏欠你的,理应由阮家上下一起来好生弥补。”
阿俏纵使心如铁石,也无力抵抗这种诱|惑。过去这些年,她并非缺爱,却永远缺少一种归属感,比如当旁人唤她“宁阿俏”的时候,她会立即记起自己其实姓“阮”。
而这阮家大院里,只有祖父阮正源一个最明白阿俏。上一世阿俏需要有人为她指点人生的方向;而这一世,阿俏不再需要这样的指点,却无比渴望她的身生父母能认可她,她理应归属的这个阮家能肯定她,教她不致在这世上继续茫然四顾,无比孤单。
“爷爷——”
阿俏低呼一声。
阮正源听见,连忙柔声开口应下,眼神温煦,望着立在面前垂首拧着衣角的阿俏。
“要我留在阮家也成,可是我想爷爷能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