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见面,猛地扑在一起,紧紧抱成一团,良久一声不出。
李重耳本料着这生离死别必然有一场哭闹,免不了还要命两旁军士强行拖开之类,却不料四个人全不嚎哭,自案前望去,只见拥抱在一起的身体簌簌发抖。隐约传来姬广陵颤声低语:“……阿阮,三郎对不住你……骋儿,蝉儿,代为父,好好照顾母亲……”
姬夫人轻声开口,声音倒是意外地平静:“三郎,你去吧,无论怎样,我陪着你。”
坐在案后的李重耳,别扭地挪了挪身体。适才的激愤、厌憎,一时间都消逝无踪,不自禁地涌起满腔同情,连喉咙都有点阻塞。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无论什么缘故,都是人间至为惨酷之事,饶是那姬广陵罪该万死,眼前这情形也是令人揪心。
然而沙场征戎,有多少生离死别上演,这姬广陵一人之错,又令多少人无辜蒙难……
心下烦躁,霍然起身,袍角一拂,大步走出后堂。堂外狂风横卷,黄沙遮天蔽日,然而连日连月的杀声已逝,刀光剑影已逝,这座城池终于暂时度过了危难,令他班师回朝也回得心安。抬头仰望天空,迷茫风沙中全是魂里梦里回旋的旧影:韶王府,玉宸宫,鸣沙山,九婴林,故乡,亲人……
“敦煌……”李重耳双眼微闭,唇角高翘,深深长叹了一口气:“别来无恙?……”
——————
鸣沙山头风和日丽,莲生唱着歌儿跳跃着上山,心头欣喜难耐,时不时地旋舞一圈,让漂亮的百褶裥裙在春风中如一朵花般盛开。
终于帮白妙姊姊解脱了困境,解脱得干干净净。将那部珍贵的《包氏药经》转交给不离哥哥,不离哥哥的如获至宝,那也不消细说。莲生自己又成功制出一款新巧香囊,得意地拿来送给柳染……生活简直就是完满,每件事都那么令人开心,每天的阳光都无比灿烂!
“你看,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莫高窟的洞窟里,莲生喜气洋洋地托着新制的香囊送给柳染。那香囊与寻常锦囊不同,乃是一只镂空的银球,鸭蛋大小,上下两瓣以子母扣相连,精心创制的玉蕊香氛,正从镂空的鸳鸯戏水图案中隐隐发散出来:
“球里面装了两层机环,香粉盛在最里面的香盂里。有了这两层机环,无论香囊怎样摇动,香盂中的香粉都不会倾洒出来!这玉蕊香是我选用了好多种香材制成,不仅气味芬芳,更能强身健体呢,你这洞窟里满是潮气霉气,日子久了,必然伤身……”
洞窟静寂,回声幽幽,唯有莲生兴奋的语声喋喋不休。柳染将画笔夹在指间,眼望着这只香囊,只是凝神不语,直到莲生一口气说完,才扬眉笑了笑。
“我没有用香的习惯。你什么时候看我用过香囊?”
莲生一愣。满腔的兴奋瞬间被冰水浇熄,一肚子衷情全都堵在喉咙口,憋得鼻腔酸痛,满脸通红。
说得也是,柳染没用过香囊。自己一腔小女儿家的一厢情愿而已。然而付出这么多心血,这么多难言的唯有以物寄情的心事,被人一语抹倒,让莲生再疏爽,再大方,都忍不住高高鼓起了嘴巴。当下又是委屈又是尴尬,敛袖收起香囊,起身便走,不料手上一紧,却是被柳染牢牢握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