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
“只有成为神明,才能脱离生死轮回……才能将她,从死亡中拉上来。”
“神明……?”
“你觉得这不可能。”
“不。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神,无非是凝聚了人类信仰的存在。人成为神明,多半是在死亡后,依然受到爱戴和供奉;妖怪成为神明,多半是在活着的时候,凭借自己的力量护佑了人类。”
“可她是妖怪!”
“她还有一个人类身份。”
“……姐姐,你是说,利用这个‘家主’的身份?”
“聪明的孩子。”
“伪造……神明吗。”
不宽不窄的林间道路,蜿蜒着流向远方。上方有绿阴如盖,剪碎了满地朦胧天光;下方则灌木丛生,点缀着细小玲珑的浆果和野花。
牛车悠悠地穿行在交错生长的松树、榆树和白杨之间。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小手卷了起来,露出女孩稚嫩柔和的面容。
源于森林的湿润雾气,让她干燥的脸颊好受了许多。
卷起车帘后,桃枝再次陷入了沉思。
这几天,她暂时放弃了平日修习的课程,而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另一件极为紧迫的事情中去。
那就是——要怎么在姑获鸟死后,将更多的妖怪,尤其是霞庄的妖怪们留下来,甚至拉拢到她自己的那一边去。
相羽家族的生意,姑获鸟并没有让这个过于年幼的孩子沾手多少,却也没有特意避开她。
桃枝非常清楚,家族的生意之所以能够如此迅疾地扩张,除了家主本身的远见卓识之外,更多的,依赖于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
这种神秘的、不为人知的力量,来源于那些潜伏在人间的魑魅魍魉。
或者说,来源于姑获鸟自身在妖界的影响力。
可是,这位家主死了。
以桃枝的潜力,或许有一日能够重新支撑起这个庞大的家族。
可是,她还没长大,她还是个人类!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在利用桃花妖她们站稳跟脚之后,果断放弃这支诱人却危险的资源。将自己、将整个家族与那个神秘的世界彻底地割裂开来,从此相安无事。
可是。
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可能性。
……她不能放弃。
到了正午,牛车停了下来。桃枝撇开侍女,走到溪水旁边,独自整理着思绪。
桃花妖不用劝,就会全力实行那个看似荒谬的“计划”。
东羚,那个一向漫无目的的阴阳师,不知道为什么,也答应了要留下来。
萤草也愿意保护她,大概是出于某种“报恩”心理?
樱花妖不会离开霞庄。
胧车,据说已经走了,但留下了一条难缠的狗。
还有谁……还可以去试着说服谁?
桃枝脑袋隐隐发涨,她揉了揉太阳穴,仍然觉得无法缓解纷乱的思绪。于是俯下身来,合起手掌去掬那清澈冰凉的溪水。
女孩弯腰的动作顿住了。
“是你,氪金!”她惊骇地转身,失声唤出了面前妖怪的名字。
氪金依然是那样一副裹得严严实实的冷戾模样。他半长不短的雪白发丝上沾染了森林的湿气,如同犹带朝露的百合花瓣。
在绿意葱茏的林间,阳光氤氲浮动,妖怪无暇的面容仿佛虚幻。
桃枝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本能地往后退去,脚下却是一空。
糟糕,后面是溪水——
她仰面倒下,满头黑发向上抛去,纷纷扬扬地散入极速变幻的视野。
冰凉的温度吻向脊背。
下坠的趋势却戛然而止,唯有乌黑细柔的长发被阳光梳落,发梢齐齐浸入了粼粼的波光里。
苍白如玉的手,握住了桃枝的手臂。少年的动作顿了一顿,卸去冲力后,将她使劲拽回了岸边。
氪金松开对方的手臂,自己也后撤了一步。
人类女孩看起来还有些迷茫。湿淋淋的发梢贴在衣服上,衬着她眼中还没有散去的惊愕,犹如一只彷徨而警惕的幼兽。
氪金冷哼一声,目光落到她扣紧的手腕上,在嫩绿色的蒲公英草链上滑过。
“不用这么紧张……萤草,”他冷淡地说道:“我可没有缠着她的意思。”
萦绕在草链绒球上方的淡淡光点,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终于消散干净了。
不爽地瞪了那颗蒲公英一眼,氪金转身便要离开。
一只格外纤小的手掌,却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
氪金惊诧地看着那只手:“你干嘛?”
“……留下来吧。”
手的主人轻声说道。
“开什么玩笑……”
氪金目瞪口呆地回过头,就看到那个年幼的人类女孩抬头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摇晃着细碎的阳光。
这样幼小,这样柔弱。完全看不见从前那自大的态度和飞扬的神采。
一个念头猛然浮上了氪金的心里,使他发怔地停在原地。
他当初想错了……
她一点也不自由。
她的所有光彩,所有幸福,都依附于那个妖怪的羽翼之下。
随着那妖怪的陨落,也一并消失殆尽。
这怎么会是自由呢?
今昔与过往的强烈反差,令氪金那玉石制成的坚硬心脏里,也不禁生出了怜悯的情绪。
但他仍然拨开了女孩稚嫩的手,讥笑道:“啊……姑获鸟一死,你就要去寻找其他的庇护者了吗?”
吐出的每个字,都化成了尖锐的刀剑:“我听到你叫桃花妖——姐姐?哈,以前你好像不是这么称呼她的啊?”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孩子却毫无动容,反而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讥讽。
“是,我太弱了,很需要你们的庇护。”
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妖怪口中的事实,温顺而平静地问道:“氪金,你这是在维护咕咕吗?你讨厌我在她死后另寻庇护?”
氪金脸色微变,随后嗤笑起来:“我,维护她?那个杀死我的家伙?”
桃枝摇头。
“她没有杀死你,她保护了你——就像保护我一样。”